脱口秀.四|全港仅4名全职演员:黄子华后,栋笃笑如何由治及兴

撰文: 王晋璇
出版:更新:

脱口秀——起源于欧美的Stand-up comedy,港称“栋笃笑”。1990年,黄子华把这种单口喜剧形式引进香港,同时也将其标准拉高,导致一般演出难以让香港观众买帐,所以在他之后,栋笃笑似已后继无人。20年后,内地网络综艺节目《脱口秀大会》爆红,不少内地俱乐部开始瞄准香港市场,人们才想起:香港还有人在做栋笃笑?相较于内地众多的从业演员、大量的演出机会、宽阔的演出场地、成体系的发展方向,香港栋笃笑仍然处于萌芽阶段。演员Mary的300呎小剧场是香港唯一一个中文脱口秀俱乐部,全港亦只得四位全职演员,而“笑旅时代”四位演员跟全港其余20、30个兼职演员一样,只能带着麦克风辗转于咖啡厅、酒吧、书店之间进行演出。在香港,无论去看哪一个栋笃笑的演出,都可能发现——咦,这个演员我上次见过。

Indome、阿力和Kinder是在2019年“爆笑馆”的栋笃笑work-shop上认识,因为“兴趣、学习、运动、心灵健康”等理由组成了“笑旅时代”的团体,在工作之余讲栋笃笑。(周令知摄)

“栋笃笑这三个字应该还给黄子华”

黄子华被视为香港栋笃笑“始祖”。1990年,他的第一场栋笃笑《娱乐圈血肉史》已能在香港开设300人的专场;2018年,他的“告别作”《金盆𠺘口》更在红磡体育馆创下26场的纪录。直到今天,内地很多脱口秀演员都受到他的启蒙和影响,例如笑果文化联合创始人、将脱口秀做成网络综艺推向全国的李诞,就是黄子华的粉丝。香港也有艺人尝试这一领域,例如歌手林海峰的“是但噏”,曾于2012年在广州开设专场。可是,任凭黄子华栋笃笑的效应再火热,始终没能形成规模化的栋笃笑文化;在他“收口”之后,更无法找出一个能代表栋笃笑的演员。不免让人发问,香港的栋笃笑已经不存在了吗?

2009年就开始接触栋笃笑、现在作为香港少有的全职栋笃笑演员的Mary表示:“栋笃笑是撕不掉黄子华(这个标签)的,我一直觉得这三个字是属于他的,应该还给他。”她认为,香港栋笃笑还停留在黄子华的阶段,但黄子华的栋笃笑表演动辄两个小时,甚至用不上“开放麦”(OpenMic,新人练习场、演员打磨段子,港称“开放咪”),让所有演员都望洋兴叹。Mary感到无奈,“改另一个名字出来,观众更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如果是用“栋笃笑”定义这种单口喜剧形式,起码观众知道是“类似黄子华那种”,“但我们不可能成为黄子华。”

做不到黄子华的程度,是难以在香港讲栋笃笑维生的。全港目前只有四位全职脱口秀演员,分别为美国回流港人Jordan Leung、“爆笑馆”俱乐部创始人陈乐添、印度人Vivek以及Mary。兼职演员亦只有寥寥20、30位,若观看不同时间地点的OpenMic,有很大概率会碰到同样的演员。除了Mary在2023年开设的全港第一且唯一一间中文俱乐部之外,只有2007年成立的TakeOut Comedy英文脱口秀俱乐部有自己的场地。几乎所有演员都只能带着设备穿梭在各种酒吧、咖啡厅、书店或政府场地之间。免费或购买一杯饮料,观众即可观看时长60至90分钟的演出。但尽管消费如此低廉,观众依然寥寥无几。

黄子华被视为香港栋笃笑“始祖”。1990年,他的第一场栋笃笑《娱乐圈血肉史》已能在香港开设300人的专场;2018年,他的“告别作”《金盆𠺘口》更在红磡体育馆创下26场的纪录。(资料图片)

“香港的租金导致很多事情都做不到”

Mary原本从事传媒工作,在2019年离开本行去读了两年硕士课程。“当时将很多时间放在栋笃笑。”她在读书期间,作为全职脱口秀演员,去了澳大利亚、马来西亚、广州等不同地方演出,才发现“栋笃笑不是我想像得那么小,在外地可以做全职的。 ”一开始,她像其他同行一样,也是租用政府场地或酒吧来做演出,但后来觉得酒吧的装潢、灯光以及氛围都更适合乐队,“酒吧是很外国的东西,未必适合香港。”另外,香港人并不都喜欢喝酒,去酒吧也更倾向于跟朋友喝酒玩游戏,而非听一段笑话。

场地的局限性让Mary在疫情后下定决心,租了一个大约300呎,可容纳30名观众的场地座位俱乐部,取名“佐敦基地”,但目前仍入不敷出。“香港的租金导致很多事情都做不到。”她感慨道,“没有人和钱的投入,没有固定的场地,怎么可能做得起呢?”基地每个月有两次收费50元的OpenMic演出,因为演员都有全职工作,“不能控制什么人上台,不能控制他们说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好笑。”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两三个演员去表演,幸好现在慢慢有了标准,也开始限制演员数量。除此之外,基地每个月还有一场由五个演员组成的拼盘精品演出,但250元/90分钟的演出门票,依然不太好卖。

幸而,Mary在运营俱乐部之余,还从事喜剧培训的工作,得以补贴俱乐部的支出。上至长者,下至几岁的小朋友,都可以是她的学生;有的是为了训练胆量、思维、写作和表达能力,有的则是认为栋笃笑很简单,也想来试试。她分享道,小朋友和大人的想法完全不同,没有固定的框架,常常能带给她很多创作灵感。“创作有痛苦,有挑战,但最后想到那个punchline(画龙点睛的妙语)出来会很满足。”她笑言,自己把不开心的情绪创作成为段子后,隔了一段时间回想起来,甚至不知道哪些真哪些假,最后变成了一个笑话。

我只左手好曳,于是我用另一只手打佢,咁咪变成咗拍手?
Mary“小笃笑”喜剧培训班优秀学员作品

“香港观众不想动脑,只想轻松”

“香港很难搞艺术,所有搞艺术的人最后都去教课。”在Mary看来,香港人更倾向于学习东西,而非观看表演、欣赏艺术。另外,香港人追求“性价比”,要“划算”,“60分钟的段子对演员来说是很难的,但观众不是这么想。”在Mary看来,黄子华动辄两小时的演出就是在迎合观众的需求,但他也把栋笃笑水准拉得太高了,“我敢说这个世界(除了黄子华之外)没有人做栋笃笑会做两个多小时的。”

Mary也观察到,香港观众很难被逗笑:“一是香港人太压抑,二是栋笃笑还没有形成良好的社会气氛。”以她的经验,在话题选择上,一定要以简单搞笑为主。“香港人压抑到不想再动脑筋。”她笑言,周星驰的无厘头喜剧风格就很适合香港观众,“不一定要没深度,但一定要轻松。如果又有深度又要轻松,就很难取悦他们了。”近年内地脱口秀综艺节目非常火爆,但Mary认为那些节目很难进入香港市场,因为很多典故观众未必听得懂,例如女演员杨笠吐槽的“普信男”,应该没有香港人有共鸣,“我们很难走这个方向。”

“笑旅时代”是于2019年创立的香港栋笃笑团体,成员包括Matt、Indome、Kinder和阿力四个人。在他们看来,香港人习惯了现场娱乐表演要有很多元素,而栋笃笑就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说话。他们笑称,香港观众一定会想:“你的衣服那么肉酸,又没有多元素的表演,还是一个光头?看笑话不如上IG看算啦!”黄子华栋笃笑叫座,是因为观众想去打卡、看明星;所以,香港一直是“明星出栋笃笑”,而非“栋笃笑出明星”。“前排座位的票卖得贵,但观众全部都会坐后面(为了避免演员互动)。”他们打趣道,可能把票价调换下会卖得更好,“香港的氛围是:我看你娱乐,不是你跟我聊天,不是你消费我。”

“香港的栋笃笑市场算是比较大”

新冠疫情之后陆港通关,两地人民交往更加密切,而去年内地脱口秀节目复苏,不少大湾区内地城市的脱口秀俱乐部都将目光瞄准了香港市场。香港目前有两家普通话脱口秀俱乐部:ComedyOne和几好脱口秀,分别与内地俱乐部合作,在港举办演出。深圳的三脚猪与前者合作,每月定期来香港做常规演出。“香港看起来算比较大的市场,但还没探到底。”三脚猪主理人戴为表示,目前服务的人群主要还是“港漂”,数量较少;再者,香港的场地少且难预约,不光申请人多,需要提交各种表格和证明。被问及是否想要吸引香港本地观众,他也没有太大信心:“能吸引到当然更好,但演员没法迎合观众。”

Mary和笑旅时代均欢迎内地脱口秀来港,认为对香港栋笃笑发展会有好的影响。但他们担心香港观众难接受内地脱口秀文化,“他们连广东话都不看。”Mary指出,香港观众要在网上看到特别精彩的片段,才有可能专门去看某个演员的演出。笑旅时则认为香港观众更喜欢看英文脱口秀,因为英文的哏(笑点)多讲全球性的话题,普通话的很多哏他们听不明白。

笑旅时代亦有关注内地脱口秀节目,非常欣赏刘旸、付航、于翔宇、周奇墨等演员:“他们的水平很高,我们如果一直作为兼职演员,可能多走5、6年也未必达到他们的水平。”阿力在内地演出亦有感受到内地观众更容易被逗笑,Indome表示未来有机会也会想去内地,与广东话表演场地或演员合作。他们表示香港有很多人想做类似《脱口秀大会》一样的综艺节目,例如TVB曾年传闻要搞一档喜剧真人骚《谁笑到最后》,但最后不了了之。他们认为需要有“够胆做”的牵头人,但香港暂时没有。对此,香港浸会大学新闻系副教授闾丘露薇则认为是合理的,因为香港人的选择太多了,不像内地只能通过封闭的渠道看同一个节目,只能靠某种形式传播,香港并不容易打造一个全民收看的节目,“(毕竟)正常的社会应该是分散的,怎么可能所有人只看一种东西。”

“做表演或做艺术的,要有社会责任”

Indome直言不介意在内地演出被审查稿件:“我们本身作为栋笃笑表演者,经常都会自我审查稿子。”他在电视台的出镜工作,更让他了解“尺度可以到哪里,栋笃笑可以到哪里。”因此,他在创作过程中亦会考虑段子能否放在社交媒体,下意识规避一些问题。Matt则透露,曾上过ViuTV的一档综艺节目《1 TAKE过》,因为讲“地狱哏”,导致5分钟的出境时间被剪成只剩“自我介绍”。

笑旅时代并不认为“香港的言论自由比内地多很多”。Kinder则认为内地脱口秀也很敢说,例如“贫富差距”、“躺平”等问题。“我们讨论的都是生活的事情,他们也是,其实话题都是一样的。”在他们看来,除了政策的限制外,更多的是看观众的口味,讲什么内容只是自己的选择方向。而团队合作让每个人的创作短板能够互相弥补,给观众呈现不一样的风格和内容,例如Matt爱讲“地狱哏”、中印混血尔Indome则讲文化差异和宗教、Kinder常探讨夫妻之道、阿力则会讲一些咸湿笑话。

Indome赞同黄子华说的一句话——“做表演或做艺术的,要有社会责任。”他认为一个负责任的好笑话,是需要引发观众反思事情背后的原因。不过,Mary则认为,“香港观众并不想听敏感题材,也不会用栋笃笑作为发泄口”,他们可能只会去网上看文章,未必想通过娱乐的方式去了解。她无奈道:“就像香港的很多剧场卖票也很困难。”

在这样一个没有关注度、没有名利,甚至没有观众的行业中努力的他们,仍对栋笃笑怀有期望。从2019年五个人尽力去跑,才能一场坐满50个观众,到现在每个人都能开满50人的专场。脚步虽然缓慢,但仍在前进。

笑,笑就对了。
栋笃笑演员、喜剧培训导师Mary
栋笃笑Never Die!
栋笃笑演员阿力
不好笑是自己的问题。
栋笃笑演员Matt
栋笃笑不能泡妞。
栋笃笑演员Indome
栋笃笑由治及兴。
栋笃笑演员Kind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