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塔耶:情色是对生命的肯定,至死方休
所谓情色,可说是对生命的肯定,至死方休。
法国哲学家与文学家乔治・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华文世界虽然对他仍稍为陌生,却极其影响七、八十年代的法国思想界,傅柯(Michel Foucault)更称为“我们这世纪最重要的作家”。在今天的世界,巴塔耶被视为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的先驱,在文学界看来,他被定义为超现实主义、先锋文学等等。他的著作大胆揭示人最深层的欲望,他的生活放荡混乱,他把萨德侯爵的禁书从法国图书馆的禁书区里解放出来。
然而,他在世时,鲜有法国以外的学术界人士知道他的存在,直到他去世后,傅柯、德希达、罗兰巴特等哲学家被他的理论所启发,写下一部部引介及评论后,巴塔耶才真正“进入”了学术圈。不过,在巴塔耶生时他和大部份超现实主义者一样,和学术圈保留了一定距离。此外,他所书写的淫秽(obscène)作品,也无法登进当时的学术殿堂。不过,他为了打破这种隔阂,在1957年书写了《情色论》(L’Érotisme),为日后的情色理论奠定了基础。
解放思想枷锁,排泄哲学家
1897年9月10日在法国出生的巴塔耶,出生前父亲已染上梅毒,双目失明,后来全身瘫痪。在一战期间,巴塔耶督信天主教,是相当虔诚的教徒,然而后来他因不同原因完全放弃了这个宗教。有说是在战乱时目睹教堂被轰炸粉碎;有说他因信仰使一名女子落泪而放弃;有说他因在1922年在西班牙目睹一名斗牛士惨死在角斗场上而放弃信仰,但无论如何,他日后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基本上是朝向天主教完全相反的角度而去的。
1915年,巴塔耶和母亲为了逃避战乱,抛弃了当时卧病在床的父亲。十多年来卧病在床的父亲在巴塔耶心中做成了一生的创伤,看过父亲小便时目盲的眼珠,促使巴塔耶日后写下《眼睛的故事》这部无比荒诞诡邪的小说。在1922年,巴塔耶在巴黎文献学院进行论文口试,获得了当年的第二名——就是这年,他目睹斗牛士的惨死。这年他进入了法国国家图书馆工作,一连工作了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他先后阅读过尼采、结交超现实主义者、放弃了天主教信仰,并开始阅读萨德侯爵。此后,他完全沉溺于肉体享乐中。如何享乐在此不赘,以他的话语来概括就是:“我与我朋友不同之处在于我根本不在乎世俗的看法,我以最卑贱之事为乐。”他更跑去进行精神分析治疗,此后不再胆小沉默,解放了一切思想枷锁。
尽管他的私生活与思想基本上是反社会与变态的,超现实主义者布列东更形容他为“排泄哲学家”(以致日后他自称其思想为排泄学,scatologie),但巴塔耶的确在学理与文化底蕴上积累深厚,以致他依然在法国国家图书馆里工作没被辞退、担任不同杂志的主编(虽然被他搞得风格大变,甚至停刊),1933年还前往聆听亚历山大.科耶夫(Alexandre Kojève)讲授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黑格尔的思想影响他极深,自称读得“快爆破、被压垮、被杀死两次”,以致日后带著黑格尔的辩证思维去写下《内在经验》、《情色论》等著作。假如黑格尔想到自己的思想居然会被后世的人拿去演绎情色变态思想,真不知作何感想。
内在经验与情色论
《内在经验》(L'Expérience intérieure,或译《内在体验》)是本甚么书呢,这本书在1943年出版,沙特读了后,在《南方随笔》里建议他去看医生,接受一下精神治疗比较妥当。不过这也不是巴塔耶第一次被叫去看医生了,就连布列东等等超现实主义者们也觉得他变态,和他完全决裂。而巴塔耶又反过来认为这些人虽然高举著萨德侯爵的大旗,另一方面又想进行道德感召,简直是矛盾虚伪得不可复加。
在《内在经验》的一开始,巴塔耶便引用了尼采,指出要重估价值,并提出了内在体验的定义——迷狂、出神、冥想状态,这是一种不属于任何宗教的宗教经验,当人透过情色、耗费与死亡,就能达到一种神圣的境界,这时触及的就是内在经验。而人类必须以“逾越”去处理这种状态,“如果我们向禁忌屈服,我们将不复意识到他的存在。但是当我们逾越禁忌时,我们可以感受到焦虑;没有了焦虑,禁忌就不存在:这就是罪恶的经验。〔⋯⋯〕情色的内在经验要求当事人对制订禁忌的焦虑与违反禁忌的欲望有同样敏锐的感受。”后来,他把这种感受上升到神圣的层次,自称为“神圣社会学”(sociologie sacrée)。
然而,情色论被认为是他的集大成之作,他一生中最著名的两种思想:过渡(excess)与逾越(transgression),正是在此显露无违。人类为何有种种跟危害自身生命的非理性行为?诸如带著痛楚与被视为禁忌的性行为,挑战与亲近死亡的游戏与举动,及大肆浪费自己劳动生产的成品,这些都出自人自身所划出的禁忌及其逾越与过渡。他结合了黑格尔的思想,把情色看成一种辩证过程——保存与提升。情色再也不是年少轻狂时他所想像的“只要我喜欢,甚么都可以”,而是一种向禁忌的逾越,一种通过挑战而获得的快感。可以说,书写《情色论》并深入剖析情欲的巴塔耶,再不是年少时书写《眼睛的故事》、《太阳肛门》的巴塔耶了。情色以及死亡,恐惧与其超越,它们的目的只不过是“以深厚的连贯感,去取代个人的孤单”而已。巴塔耶眼中的情色,首先是一种“人禽之辨”,情色从禁忌而生,而禁忌就将人从动物性之中抽剥出来,使人成为人,并拥有了通往神圣的道路,纵使这途径要求人直望死亡,沉醉暴力,肆意耗费。
巴塔耶与萨德侯爵
先前提及过,巴塔耶曾为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翻案,事缘1956年出版商波维(Jean-Jacqes Pauvert)因出版四部萨德的小说而被当局起诉,而巴塔耶为此事出庭辩护。在他的证言里,他说道萨德的小说作为一种人类堕落到恐怖深渊的可能性,人类必须对此进行探索。对于想探究人的本质为何的哲学家们,萨德的作品是不可或缺的。
萨德侯爵:《索多玛120天》、《闺房哲学》与那从地狱回来的男人
他甚至把萨德的作品从巴黎图书馆的禁书区中解放出来。法国国家图书馆不久以前仍将馆内收藏情色禁书的部门称之为“l’Enfer”,亦即是地狱的意思。在天主教的信仰传统里,性爱与肉欲被看成妨碍工作与污秽之事,甚至不满上帝为何要把人类设定成必须性交才能繁衍的物种。而高举情色大旗的萨德与巴塔耶之流自然被归类进地狱去。然而,萨德与巴塔耶却提出天主教的做法反而会让情色变得更为“值得”去做。正如萨德侯爵在《索多玛120天》所言:强化欲望的最好方式就是试图加以限制。
而巴塔耶则说道,所谓的社会只是由有组织的禁忌和逾越组成而已,发生逾越只是意料中事,就像心脏的收缩必然会舒张,受压抑的事物必定会爆破。这种辩证的思想不得不追溯到黑格尔哲学去。如今,当我们讨论情色、禁忌、性别等议题时,巴塔耶已成为了不可回避的课题之一,昔日德希达在研究巴塔耶的思想时,对他的情色“视若无睹”(éviter le regard),如今,正如巴塔耶所说的——如果人类需要谎言,随他去吧!但是最终,人总想要张开眼睛正视所发生、所存在的一切!
《爱神之泪》导读:从情色到耗费与禁忌,情色哲学家巴塔耶最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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