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勒律治: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 诗的目的在于真理
柯勒律治一直知道自己要写“一首史诗,讲述罪的起源”。
1797年,他与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及其妹萝茜在山间散步时,听华兹华斯讲起英国海军舰长谢尔沃克在游记《南海环游世界记》(Voyage Round the World by way of the Great South Sea,1726)中提及,副舰长在合恩角附近海面,因迷信信天翁是凶兆遂将一只信天翁射杀的故事。回家后,25岁的柯勒律治将故事写成625行的长篇叙事诗——《古舟子咏》(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诗中,老水手的故事正是那罪与罚漫长的赎罪。该诗收录于《抒情歌谣集》,日后成为不朽名篇,而这部与华兹华斯合著的诗集既是一次文学冒险,也为英国浪漫主义运动拉开序幕。
鸦片/梦境/诗歌的一生
“湖畔派”(Lake Poets)诗人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年生于英国西南部的德文特郡(Devon),父亲是当地备受尊敬的牧师及文法学校校长,他培养了柯勒律治自幼沉迷阅读的习惯。父亲去世后,8岁的柯勒律治被送到基督教医院的慈善学校,在那里度过了学习与写诗的童年时光。1791年,柯勒律治进入剑桥大学耶稣学院学习,这也开启了他沉迷于鸦片、梦境与诗歌的一生。
在剑桥时期,柯勒律治起初因风湿病使用鸦片酊麻醉及减轻肉体的苦痛,后来又为治疗神经痛和牙痛服用鸦片,进而成为习惯。吸食鸦片使柯勒律治沉入美好的梦幻之中,他曾描述自己的生活是“坐到桌子前,一边吸鸦片一边写作”,并认为梦中的念头很容易“化作图景和可感知的印象”。
除了诗歌,柯勒律治亦被学者乔治・圣茨伯里(George Saintsbury)誉为可与亚里士多德和朗基努斯(Longinus)相比的、最好的文学批评家;同时,他亦热衷于法国大革命,强调社区意识和国民教育的重要性,醉心于对康德、谢林等的德国唯心主义的研究——1798年,柯勒律治曾与华兹华斯前往德国,亲自向各派哲学家求教。1834年7月25日,柯勒律治因病於伦敦逝世。
纯粹幻想的浪漫主义
1798年,柯勒律治与华兹华斯共同出版《抒情歌谣集》(Lyrical Ballads),标志著英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开端。其著名的〈序言〉(第二版,1880)详细阐述了浪漫主义新诗理论,被视为浪漫主义诗歌的宣言。
回顾德国的浪漫主义——哲学是一种乡愁
浪漫主义(Romanticism)作为一个思潮,是对新古典主义(neoclassicism,兴起于18世纪的文艺思潮,在重振古希腊和古罗马艺术的信念下,在艺术题材与内容上模仿古代风格的运动)和奥古斯都文学(Augustan literature,流行于18世纪英国的一种文学风格)的回应,它与18世纪美国及法国大革命后兴起的民主、自决和公民参与政治的理念息息相关,诸多浪漫主义作家也都支持这一时期的社会运动。浪漫主义最突出的特点,是对崇高(sublime)的歌颂,以及对人的感官、灵感的强调。“崇高”一词最初被朗基努斯用以形容高尚思想,但到了伯克(Edmund Burke)和康德那里则延伸出新的形式,成为对审美问题的关注,并试图解释在广度与力度上超越人类的物象,是如何引发观者快乐、痛苦、敬畏、恐惧的感受等问题。因此,由大自然带来的各种感受便成为浪漫主义作家们书写的主题。《抒情歌谣集〈序言〉》更明确指出了浪漫主义诗歌的具体规范,如内容上要突破古典主义的条条框框,选择日常生活——特别是田园生活——的事件、情节,作为题材,加之以想像的光彩和平民的、纯朴有力的语言形式进行诗歌创作,令诗歌更永久、更富哲学意味。序言中更提出了著名的“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和“诗的目的在于真理”等重要诗论。
至于柯勒律治的浪漫主义作品,则被丹麦文学批评家勃兰兑斯(Georg Brandes)称为“属于纯粹幻想的浪漫主义”,“是真正梦幻性的”,尤其是“那首被最优秀的批评家认为是最精美的诗,就是在梦中写成的”。这里所说的“最精美的诗”便是那首《忽必烈汗》(Kubla Khan)。
忽必烈汗在上都曾经
下令造一座堂皇的安乐殿堂:
这地方有圣河亚佛流奔,
穿过深不可测的洞门,
直流入不见阳光的海洋。
——柯勒律治《忽必烈汗》(屠岸 译)
1797年夏日的一个午后,柯勒律治感到身体不适,于是照例服了一剂鸦片酊后昏昏入睡。睡前,他正读到珀切斯(Samuel Purchas)编写的游记中马可・波罗描述忽必烈汗的一段,马可・波罗说:“忽必烈汗降旨建造一座宫殿,和一个御园,于是,高墙便围起了十里肥沃的土地⋯⋯”服用鸦片后,柯勒律治梦境联翩;梦中他将马可・波罗的描述化作诗句,并在醒后写就了那首如梦如幻的《忽必烈汗》。而整首诗所具有的的东方情调,亦显示了当时西方人想像中的东方,也因此成为文化想像(cultural imaginary)研究的范本。
“暂时信以为真”
柯勒律治的文学及哲学思想主要体现于1817年出版的巨著《文学传记》(Biographia Literaria)。书中,柯勒律治分析了从亚里士多德到康德、谢林的文学、哲学思想,解释了他对于想像力的理解,考察了格律与华兹华斯的诗,并首次提出“暂时信以为真”(suspension of disbelief)等概念。
相较于新古典主义“三一律”(classical unities,即要求戏剧所叙述的故事发生在一天之内、同一地点并从属同一主题)对作家的限制,柯勒律治把想像置于理性之上,重视想像力对诗人超越、操控时空的作用。他认为想像力具有“统一事物,同时化为万物的力量”,是对时空的自由操控,诗人由此获得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超越,创作出“想像的场景”,激发读者内心情感,为人的心灵世界打开了新的天地,并对自身进行表达。柯勒律治把想像分成一级和二级,第一级想像是所有人共有的,供我们察觉和认知世界。这是一种富有创造性的能力,可以理解为永恒的创造活动在有限的心灵中的重演,因而重复著具有神圣意义的创作行为。第二级想像让个体超越第一级想像,不仅能察觉关联,更能创造关联,也是催生诗歌和其他艺术的创造动力。同时,他还区分了想像(imagination)与幻想(fantasy),认为想像实际上是带有某种逻辑的创造力量,并非人们理解的纯感性的观念;想像是艺术家对世界的某种整体性感受,它超越感性/理性的对立,将彼此矛盾、冲突的东西融合,由此产生新的认识,拥有一种“塑造统一性”(esemplastic)的力量。
而“暂时信以为真”(suspension of disbelief)则是指,读者愿意暂时放下批判的能力,相信诗中一些超越真实的东西。柯勒律治认为,如果作家可以将人类的兴趣(human interest)和真理的外表(a semblance of truth)灌注于故事之中,那么读者便会暂时停止对可信度的评判,仅仅关注于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叙事。柯勒律治在此暗示了诗歌对人类经验的忠实,正如他不懈地以诗句创造著令人沉迷的奇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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