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看中共百年・六|百年恩怨 国民党为何只能“无言”以对?
中共建党100周年庆祝大会今朝在北京举行,台湾陆委会于6月26日再度发出“警告”,吁台湾政府现职或退职人员、一般民众“不应从事妨害国家安全或利益的活动,也不得参加伤害主权或涉及推动‘一国两制’的活动”。前一次的“警告”则在5月10日,台陆委会的说法是中共建党百年“借机对台统战,呼吁我方人士不应该配合参与”。
若是熟悉当前台湾政治氛围与生态,便能体会台湾官方喊话的对象,是诞生于中国大陆、从兴中会时期起算已有127年党龄的中国国民党。
置身事外
对于在中国近代史上长年交手对象的百年党庆,国民党至今并没有任何正式且正面的说法。现任国民党主席江启臣当选后,并未如过往惯例,收到来自中共的贺电,已令外界对国共关系颇多联想。
今年2月,国民党大陆事务部主管,对于是否要在中共七一党庆发去贺电,表示“现在这个应该不是一个议题吧!”而被视为国民党新生代代表人物的台北市议员徐巧芯,此前在一个互联网直播节目上表示,中共党庆对国民党来说是“非常该死的活动”、“是庆祝我们本来是整个中国的代表,然后现在只剩下在台湾吗?”她并建议国民党“最好都不要去”。
近期台湾疫情延烧,台湾政坛的焦点几乎都放在相关话题,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中美与两岸博弈,中共百年党庆的话题在台湾,确实是相对较为轻描淡写。
包括国民党在内,最近的涉陆发言,则是不满于大陆央视“海峡两岸”节目批评民进党政府让台湾沦为“乞丐岛”;党主席江启臣称,“如果对岸真心的关心台湾疫情,还不如跟上海复星沟通代理权问题,让台湾可以尽快取得德国BNT疫苗”——从国民党中央到地方民意代表的说法,大致就能感受到该党对于中共百年党庆的基本态度。
事实上,在国民党面临台湾内部选举政治的成败时,要将“中国”国民党改名为“台湾”国民党的呼声,始终不绝于耳。在历经“民主化”与“本土化”双重体质转化之后的国民党,对于中共百年党会有如上的反应,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救亡图存
尽管于此,如果说台湾接下来面临最大的挑战,在于两岸的十字路口何去何从,特别是把台湾问题放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视野之下加以思索,那么作为台湾内部主要政治力量之一的中国国民党,不可能永远在两岸关系与发展道路的大问题上闭口噤语下去。
姑且先不论中国近代史起源何时的学术问题,从1840年鸦片战争、到1894年马关割台,再到1919年五四运动,近代中国人所面临的现实考验,就是来自于外国势力、军阀、地主、政府等等的压迫;借用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强世功的话,从孙中山到毛泽东构建共和国的历史,就是追求“国家要独立,人民要解放”,因为“国家独立个人自由的保证,个人自由是国家独立的动力”。
在中国这场以庶民为基础的人民救亡图存运动,比共产党年长27岁的国民党,两者分别给人民提供了两条分殊的现代化路径:一是社会主义,另一则是自由主义。
在国共展开全面内战以来,两党经历了两次合作,一次是1924年开始国民党“联俄容共”,基础来自于孙中山晚年左倾的信念,从而把代表两条路线的歌曲“打倒列强,除军阀,我们要做主人,齐欢唱”与“工农兵,联合起来……”同时唱响。但在孙中山过世后,国民党逐渐质变为蒋介石路线的政党,两党的首次合作,只能在1927年血腥的“清党”黯然落幕。第二次的合作,则是在民族大义面前,两党形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当抗战胜利,两条路线的现代化之争必然再度浮上台面,由人民与历史做出最终的选择。
革新保台
1949年之后两岸的分裂与分治,不只是国共内战遗留下来的结果,同时也是在国际冷战的框架下,两岸的两个政党分属于两大阵营的斗争。
其间国共两党的交手,体现在1950年韩战爆发之后,美国军事力量的介入;体现在国际政治与外交舞台上,“中国代表权”的竞逐;体现在各自内部政治运动、文化运动等具有社会性质的意识形态动员——原来诞生于浙江嘉兴南湖一艘小船上的边缘政党,跃升为中国大陆和国际政治上的新兴力量;而原先充满江浙财阀性格的党国,则在东南小岛上面临了生死存亡的统治正当性危机。
国民党在台湾面对着来自海峡彼岸中共的挑战,也面临着国际外交上的风雨飘摇,蒋氏父子只能在美国政治、军事、经济、思想全方位的支持下,继续高举胡适式的“自由主义”大旗,从“汉贼不两立”往“革新保台”路线跨越过去。台湾中研院学者吴启讷的研究指出,为了“阻绝北京的统一计划”,“蒋经国领导的国民党与自由派人士、本土民族主义者三方终于找到了最大的共同利益”,“成为无法阻挡的趋势”。
分道扬镳
偏安台湾的生死关头,促使国民党在蒋经国时期经历了一次体质转变。而李登辉掌权,则是国民党新体质的进一步深化。
两蒋为了在台湾打造“反共复国”基地,在意识形态上全面动员,透过教育体制的强制规训,在台湾人心中建构起“排除大陆”、“排挤本土”的国民党式中国认同。一刀切式粗暴的认同灌输,奠下了今天台湾社会撕裂状态的种子。李登辉继任总统之后,在选举政治的情绪激化之下,有了更为绝佳的机会,为了巩固个人权力,在台湾大搞起省籍对立,让民众在虚妄的对立之中,无止境地虚耗下去。
在中共建党百年之际,不妨回望一下国民党如何度过自己的“百岁”党庆。
1994年国民党建党100周年,于台北国父纪念馆举行了巨型晚会“飞跃一百”,李登辉以总统兼党主席的身份参加并致词。这场“百年”晚会众星云集,不只有台湾当红的“小虎队”,还有香港“天王”刘德华等人载歌载舞。当时李登辉的谈话,强调了“追求国家统一的长远目标”、“坚守和平统一中国的职志”,但他也表明要“巩固中华民国在台湾的生存与发展”。往后他在1996年竞选总统提出的口号“经营大台湾、创建新中原”,已在国民党百年党庆时若隐若现。
国民党在台湾的“民主化”与“民族主义化”,当同时标榜“国家统一”、又高呼“两岸特殊国与国关系”的李登辉坐上党主席大位时,便象征着与中国和中共的“分手宣言”:国民党走的民主化与本土化之路,不再作为中国现代化的路线之一,也不再与中共争取民心、甚至逐鹿中原。
一旦国民党卸下了中国内涵,便从当年的革命型政党,转变为台湾民主政治结构中,与民进党角逐总统大位的选举型政党,并在“中不中、台不台”的恶性轮回过程中,自我萎缩下去。
跌入边缘
已故台湾史学者王晓波先生有个论点,他认为台湾被割让予日本、台湾人展开抗日反殖运动的开始,也是中国民族自救运动的“原点”。那么,上溯于1894年兴中会的国民党,其原生使命亦是此“中国民族自救运动”的一部分。
国民党偏安台湾的过程中,逐步将自己从这场运动之中抽身出来,也让中共透过这100年的锻炼,站上了这场运动的制高点。国民党在马英九执政时期走上的“两岸和平发展”阶段,也因为自身暧昧模糊的面貌长相、浑沌不清的精神心灵,在党内买办与太阳花运动内外双重夹击下,再度亲手葬送了“中国国民党”的一线生机。
在2020年台湾大选重摔之后,国民党的自我认同之争再度燃起,党内部分年轻世代甚至喊出了宛如历史倒退的口号“清党”,也即向国民党高层的“国共路线”开枪;“一个中国”与“九二共识”不但不是主张台独的民进党的绊脚石,竟然成为了国民党自认的历史包袱。
如果把两岸比喻为执政与在野的关系,过去的国民党曾经是全中国的执政党,最后被在野的中共逼赶到台湾成了在野党;如今的民进党虽主掌台湾大权,但在台海关系上反倒越来越身陷于在野党角色,而国民党更是跌入了边缘中的边缘位置。
随着中美博弈政治板块的激烈碰撞,以及台海问题的尖锐化,国民党在两岸关系的“失语”、在中共百年的“无语”,既反映了这个政党的本质,也是其所“安身立命”的台湾处境的客观写照。
中共百年党庆在即,台湾政党与社会对此普遍无感与无语。但中共百年的论述与作为之中,台湾问题却是躲也躲不掉的重中之重,如何理解中共百年的意义,对台湾来说更是涉及安身立命的大问题。本组议题将站在台湾的视角,去提问中共百年对于台湾的意义与影响,从政治、经济、理论、思想面貌、历史与访谈等多重角度,组成台湾应有的中共百年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