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色或白色才吉利? 从结婚礼服回看台湾战前生活史|囍事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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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文编按】如今说到结婚礼服,新娘一般不是穿大红色凤冠霞帔,就是以纯白色西式婚纱上身,但原来在台湾曾经有一段时期流行粉红色的结婚礼服?本文摘自麦田出版《囍事台湾》第一章〈新娘婚纱〉部分,作者陈柔缙围绕结婚探究台湾生活历史,文中不少当时实际案例,让往日宝岛生活形态活现眼前。

英国剑桥公爵夫人凯特妹妹皮帕(右)周六与对冲基金经理马修斯(左)结婚。皮帕的姨甥乔治王子(右二)和姨甥女夏洛特公主亦首次在婚礼担心花童,为婚礼增添欢乐气,两人表现相当称职。图为皮帕与马修斯成婚后,在圣马可教堂门外接吻。(AP Photo/Kirsty Wigglesworth, Pool)

MARRIED IN WHITE, YOU HAVE CHOSEN RIGHT,
MARRIED IN GREEN, ASHAMED TO BE SEEN,
MARRIED IN GRAY, YOU'LL GO FAR AWAY,
MARRIED IN RED, YOU'LL WISH YOURSELF DEAD,
MARRIED IN BLUE, YOU'LL ALWAYS BE TRUE,
MARRIED IN YELLOW, ASHAMED OF YOUR FELLOW,
MARRIED IN BLACK, YOU'LL WISH YOURSELF BACK,
MARRIED IN PINK, OF YOU HE WILL THINK.

这一首古英诗,道尽了西方对新娘礼服的颜色偏好。

新娘穿粉红色,会赢得新郎的想念;穿蓝色,意谓永远忠实。穿粉穿蓝都还不错,但穿白色更棒,代表选对了新郎。难怪传统西方新娘都穿白色绸缎或蕾丝布。穿其他绿黄灰色礼服,则全无吉利,穿红色更糟糕,从英诗看,穿红跟找死无异。

书名:囍事台湾
作者:陈柔缙
出版社:麦田出版

中国新娘唯一不变的礼服颜色,却正是这可怕的红色。一身除了红色,还是红色,衣服红,鞋子红。反过来,对传统中国人来说,白色出现在婚庆喜筵上,老员外会气得吹胡子,老夫人可能当场昏厥。

中西截然不同的新娘服文化,走进二十世纪,简直跟两部狭路相逢的车子,擦撞难免。长时间来看,大红的凤冠霞帔最终败给了雪白婚纱,但白纱也非一脚撂倒红妆,台湾大约花五十年时间,白色婚纱才普遍化。

新北市政府2013年10月20日举行联合婚礼,66对新人身穿凤冠霞帔,在市长朱立伦证婚下,遵循古礼缔结良缘。

清朝统治台湾的时期,结婚礼服自是依据传统,直到一八九五年,台湾割给日本,而日本模仿西方文明已近三十年,西方婚礼的因子才尾随而至。但仍要等到第一代受日本新式学校教育、而非出身汉塾的知识青年毕业,又逢中国革命成功,迎接西式文明才逐渐理所当然起来。

一九一五年元旦,翁俊明(医生,战前曾被派为台湾省党部主委,旅日明星翁倩玉的祖父)在台南结婚,婚礼有许多新式作风,像新娘就不穿传统红衣裳,而是自己缝制婚纱。翁俊明结婚合照经过印刷,虽已模糊,新娘戴头纱的轮廓倒是清晰可辨。

郭碧婷戴上头纱、穿上白色的珠片婚纱充满贵气。(微博:@女儿们的恋爱)

一九二○年代,可能因结婚要拍“纪念写真”的风气日广,留存到现在的婚照比一九一○年代多,新娘穿西式结婚礼服的情形也较清楚。一九二五年有台中丰原籍的前辈画家廖继春结婚,一九二六年有台南名医、前省参议员韩石泉结婚,隔年有台南市籍的永丰余集团创办人何义、大甲出身的前建设厅长朱江淮、前台北市长吴三连等结婚。同一九二七这一年,云林县莿桐乡拥地千甲的大地主林本,也娶了媳妇。一九二八年,则见有另一位前辈画家林玉山的婚照。旧照上,他们的新娘头纱颇为一致,多做得高耸,以大朵花装饰。头纱长度多属垂至手肘的elbow。

头纱的英文veil,日语用为外来语,写做“ベール”(念做bei-lu)。远在罗马时代的新娘就戴头纱,有防制鬼怪侵犯的作用。近代头纱只有美饰作用,衍生出各种质料和长度、形态。到肩的叫blusher,约到腰际和手肘的叫elbow,过臀部,到达手臂自然垂下的指尖,则叫fingertip。waltz型的头纱长到小腿肚或脚踝,最长最正式的 cathedral则已经拖地。

超长头纱(GettyImages)

一九二○年代,时髦新潮的台湾新娘虽然戴西方头纱,身穿的却不是我们熟悉的长礼服。她们的裙长大约过膝,但有的中式袖,有的西式领。西式领有的还像衬衫领,林本媳妇结婚礼服穿的洋装,领型更是如同西装。

一九三○年初期,新娘礼服曾经流行过粉红色。林衡道(一九一五年生,前省文献会主委,民俗专家)在回忆录谈到,日本时代台湾都市近代化之际,“日本人结婚时穿白纱礼服,台湾女孩也学著穿白纱礼服,祖母辈的人看了觉得很不吉利,出面干涉,所以只好买粉红色纱的礼服,看起来非常土气。”

《流》书封(goodreads)

现今中信集团龙头辜濂松的母亲辜颜碧霞曾于一九四二年出版日文小说《流》,讲述大家族媳妇守寡的辛酸与奋斗,跟她自己的实际遭遇几分神似。书中有一段说主角忘神思念过世的丈夫,想到结婚当时;“她穿著粉红色的新娘礼服,罩著亮丽的粉红面纱……”

现实里的辜颜碧霞,是于一九三二年与辜岳甫结婚。从辜颜碧霞的黑白婚照看不出结婚礼服的颜色,但样式与甘宝钗的礼服略同。甘宝钗为彰化名门之女,到日本留过学,一九三○年嫁给台北大煤商的独子张秀哲。甘宝钗的儿子张超英至今保存完整她的结婚礼服,而据张超英指出,母亲的礼服正是粉红色。

(照片来源:《囍事台湾》/麦田出版。张超英提供)

图说●张家新娘甘宝钗一九三○年的礼服完好保存至今。礼服的粉红色令人惊艳,似乎也述说一种必然,一种由传统大红凤冠霞帔转变成西洋雪白婚纱的必然过渡。这套礼服两件式,上为短衫,下为裙,精细的绣花洋溢浓浓中国味道,搭配洋式头纱,所以可称是一种中西混合式的新娘礼服。

辜颜碧霞和甘宝钗穿著的新娘礼服可说是中西混合式;西式的头纱曳地,里面的中式衣服两截式,下为过膝长裙,上为有传统大襟衫领、喇叭袖的短袄,全身有中国传统绣花图案。

在辜颜碧霞和甘宝钗两位新娘结婚日期之间的一九三一年九月八日,《台湾日日新报》正有一篇报导指出,当时摩登的台湾妇女的婚礼衣裳主要受上海来的影响。这种中西混合式新娘服,一如粉红色礼服时兴,或许正是婚纱从中到西、从红到白的必要过渡与插曲。

但没几年光景,一九三○年代中期以后,原来的中西混合式礼服很快被洋式结婚礼服取代。这种变化可以台北市的张鸿图家族婚照来看。张鸿图(一八九二年生)到香港念中学,会说英文,回台湾进入美国人的石油公司任职,最后当到美商标准石油台湾支店总经理,家里往来许多洋人,信仰基督教,生活穿著也时髦洋化,像他会穿短裤长袜皮鞋去新店游船钓鱼,是台北一位国际型的商绅。他的弟弟和儿子分别于一九二九年和一九三六年结婚,新娘礼服就两不相同;前者中西混合式,后者一袭白纱,花童还穿著三层式蛋糕裙礼服。

一九三○年代中期以后,台湾上流社会的新娘穿著几乎已经定调,就是穿白色长洋装和白色头纱的礼服,不再穿上衣长裙两件式、有繁复图案的中西混合式礼服。

日治后半时期,上流家族新娘穿的一件式洋装长裙,多半跟洋服店订做。今年九十岁的台湾早期眼科女医生蓝刘玉娇受访指出,她一九四一年在台中结婚,身穿的纯白袭地洋装就是在东京新宿的洋服店订做的。不过,她前一年从东京女子医专毕业时,毕业典礼和谢师会在最高级的帝国饭店举办,人人盛装,她也在新宿一家叫“えさみや”洋服店订制洋装。结婚时,还是满合适,就充当新娘礼服。

1930年代古著结婚礼服(资料图片)

这种长裙礼服当时称“ウェディングドレス”,即英语的wedding dress。从旧照和访问的结果看,新娘的长洋装多白色缎子,很少见使用纱或蕾丝剪裁。剪裁上有个特点,领口裁得颇高,不给见胸,少有例外。裙线贴著腰间垂下,没有战后那种蓬蓬的婚纱型式。这般款式的新娘礼服一直到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仍伴著上流阶层女性飞向婚姻美梦,一九四四年二月,虽然战事白热化,年轻得意的台北州工商课长杨基铨娶台南望族之女刘秀华,新娘还是穿著一袭白色洋式的wedding dress。

一九三○年代中期以后的新娘头纱,也不再像二○年代包住整个头,连额头都遮掉,略显娇羞;新时代的新娘看来昂扬开朗,前额和特意梳烫的头发无畏的露出来,头纱轻轻从头顶后方流泄而下,垂到脚跟前,绵延到新郎那侧。至于头纱的来源,经访问几位年过九十岁的女医生和名门太太,有的说,“头纱没人用订做的,一辈子就戴那么一天,用租的就好了。”也有人说,去日本买回来,但姊姊戴完,留给妹妹戴。

30年代婚纱照片(资料图片)

当然,日本时代贫富差距悬殊,一般平民家庭的新娘是穿不起白色wedding dress的。据一九三六年底《台湾妇人界》月刊调查台北末广町(今靠北门这边的西门町一带)一家专卖新娘婚纱的店,wedding dress价位从四十圆到一百五十圆,头纱十五到七十圆,鞋子十五到二十圆,连手套都要五、六圆,岂是一个月三、四十圆的上班族或勤俭农家承受得起的价格。

(本文获麦田出版授权转载,标题为编辑所拟,本文不代表艺文格物立场。)

作者简介|陈柔缙,台湾大学法律系司法组毕业,曾任记者、作家、台湾大学新闻研究所兼任副教授。主要著作有《总统是我家亲戚》(1994)、《总统的亲戚》(1999)、《台湾西方文明初体验》(2005,荣获联合报非文学类十大好书、新闻局最佳人文图书金鼎奖)、《宫前町九十番地》(2006,荣获中国时报开卷中文创作类十大好书)、《人人身上都是一个时代》(2009,获颁新闻局非文学类图书金鼎奖)、《台湾幸福百事:你想不到的第一次》(2011)、《旧日时光》(2012)、《荣町少年走天下:罗福全回忆录》(2013)、《广告表示:老牌子.时髦货.推销术,从日本时代广告看见台湾的摩登生活》(2015)、《一个木匠和他的台湾博览会》(2018,获Openbook阅读志“中文创作类”年度好书奖、镜文化“华文创作类”年度好书)、《大港的女儿》(2020)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