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艺术】油麻地有个“碧波押” 用艺术与街坊对话

撰文: 潘浩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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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无意中来到油麻地上海街404号,看到恍似当舖的“碧波押”招牌以及犹如便利店的“中国梦24小时”灯箱,你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吗?“碧波押”是上海街视觉艺术空间的新招牌,亦是非牟利团体“社区文化发展中心”(CCCD)旗下的社区艺术项目。CCCD总干事莫昭如笑说,中心主席杨秀卓某日在油麻地乱逛,闯进一间有“碧波”二字的店舖,从此“碧波”二字印入他脑海,于是在今年1月接办上海街视艺空间时,便提议用“碧波”为名,策展人三木加上“押”字,取“Art”的谐音。

摄影:江智骞、余俊亮

碧波押定期举行民间音乐会,几位中年人士唱起怀旧金曲,街坊都听得如痴如醉。

两年前,CCCD成功投得上海街视艺空间的营运权。由1999年开始,艺术发展局便资助本地艺术家营运这个空间,每两年公开招标一次,空间营运者不用缴付租金,还可得到艺发局资助,以缴付策展人、助手的薪酬及营运开支。碧波押今年获得艺发局50万元的资助,并从上一手的“活化厅”接手,营运已有9个月,共举办了5个展览。相比画廊的展览,他们的展览较为社区性,议题包括六四、少数族裔、新界东北发展等,用艺术连系社区,让街坊多加关心社区之事。

“外来者”用艺术与街坊对话

“做社区艺术是想做一些会触动人的东西,向街坊释出善意。做马屎埔主题展览《推土机前种招》时,有街坊入来骂我们,但肯来骂就好,有对话!他们说我们平日好人好者,又筑椅又借伞,但我们却办展览帮‘租霸’。后来我们做了两件事,搞电影放映、音乐会,又搞免费马屎埔一日游让街坊参加,虽然天气不好,都有46人报名。”行为艺术家兼碧波押策展人三木笑说。

《推土机前种招》展览,除了用展品诉说马屎埔居民被逼迁的故事,又请街坊到东北郊游,亲身了解居民苦况。他们举办的种子炸弹工作坊,教街坊将不同果树的种子放在泥里,再用叶包好制成“炸弹”,丢到新界废弃的农地。“有街坊话,咁都系艺术?我就话,系呀。街坊于是带齐一家大小来参与。”艺术并不总是离地万丈,有时更可拉近人的距离,让人会心微笑。但油麻地上海街一带在许多人看来,也许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在如此市井的地方搞艺术,一群艺术家的来临,在街坊看来是外来者,有时更会被当作疯子。

碧波押位于上海街404号,艺术家在栏与路牌间筑起长椅,让街坊朋友可以休息。
碧波押用一边地舖外观为展览厅,展出艺术家王建衡的画作。
我们走到最根本的位置, 做的是文化和艺术,坚持艺术原则, 去思考展览和处理问题。 我们不是随便挂上画作便算, 而是要与社区发生关系。 我们不是要教街坊摄影、舞蹈和绘画, 他们来欣赏和讲出想法,已经好好。
碧波押策展人三木

“上次做行为艺术节,有阿叔入来看X(女性下体),因为这里看不用钱。行为艺术家Monique做关于性的议题,创作完了就是要交出来给人看,但阿叔一入到来,就对人评头品足,说她‘波’不够大,其实是在赶我的客。我本能反应觉得这不能在这里发生,我跟他说这些不适合他,请他走。我不怕色、不怕性,但我怕猥琐!我都有检讨,要用什么办法去招呼这些人,无办法去诱导时就只能拒绝。”三木坦诚分享做社区艺术的困难,有时他以不开冷气去赶走“难顶的街坊”。他气馁地说:“我没有办法认同这些人的行为,但他们也是街坊。”

当“艺术”遇上“社区”,艺术不再只是艺术家自我探索的手段,更是一个传播媒介—艺术家如何发挥所长,将一直被忽视的声音带入社区,而社区又如何通过集体创作,去创造自己的声音。

“我们走到最根本的位置,做的是文化和艺术,坚持艺术原则,去思考展览和处理问题。我们不是随便挂上画作便算,而是要与社区发生关系。这时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钓,好像爷爷带孙女来做种籽炸弹,感到艺术是可亲的东西。我们不是要教街坊摄影、舞蹈和绘画,他们来欣赏和讲出想法,已经好好。”三木笑言。

很多途人经过碧波押时,因好奇而驻足观赏,不一定会入内参与活动。

找出社区艺术的突破位

曾参选油麻地区议会选举,亦曾担任议员助理的欧阳东(阿东),过去多次在示威中脱衣,用裸体讽刺“赤裸裸的暴政”,将行为艺术元素带入社运。阿东在碧波押担任三木的助手,工作已有几个星期,他认同三木的看法,指出前人“活化厅”与“碧波押”的分别:“活化厅感觉亲切点,多点面向社区,我们可能断了街坊的关系,需要重新做起。三木坚持我们所做的要有艺术性,而艺术与社区两者要有平衡,社区和艺术有结连亦有矛盾的地方,这要看看艺术家能否找到两者间的突破位,好像在上海街路牌间加块板种花,做张椅给街坊坐。”

活化厅在上海街营运近4年,其后又占据空间近1年,直至艺发局作出警告,活化厅的艺术家才肯退场。阿东经常强调,作为外来者的碧波押,需要找到突破位。活化厅时期,黄乃忠师傅做了两年驻场花牌艺术家,教授传统及微型花牌工坊。“做花牌是艺术、谋生、社区性的东西,但黄师傅已驻场两年,做花牌始终是一式一样的事,将之微型化是值得欣赏的事,完成转化阶段后不会再有新变化,不会再有突破位。”

阿东认为艺术家是从生活中找一些东西,将之转化、衍生,成为另一件东西,是个追求美的过程,而社区艺术是要在区内的生态中,衍生新的可能。“如果碧波押纯粹要满足艺发局的计划,这并不难,只要找相熟的画家展一展画作便可,但我们要搞的是和社区连结。我们楼上教会有很多南亚裔人,所以我们之前搞尼泊尔人画展,讲种族歧视的问题。我们的出现未能完全取信于社区,人家还不知我们是谁,就要面对南亚展览的存在。有尼泊尔人来的时候,华人不入来;华人在这里,尼泊尔人就不入来。”阿东承认要衍生新可能性时,社区可能未能适应新事物,但同时,他亦相信衍生新可能性及转化过程的重要性。

碧波押内不单展示画家的画作,街坊朋友亦可自组乐团,创作社区音乐。
我讲的故事会勾起街坊一些回忆。他们一开始会害羞,所以我会先讲一个故事,希望他们能继续说下去,继续感情的交流。
雄仔叔叔

以故事作引 点燃街坊回忆

今年7月至8月,碧波押举办《在时间的经纬重遇—雄仔叔叔的故事和王建衡的画》展览,画家王建衡以雄仔叔叔的故事为蓝本,画出小人物的故事。展览期间,王建衡亦收集街坊的故事,作画送赠街坊,而人称“雄仔叔叔”的阮志雄则不忘发挥他的讲古才能,在每月最后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到碧波押讲故事。雄仔叔叔是CCCD的干事成员,讲了故事20年,经常在街头担张凳仔,手脚并用,将虚幻与现实交织在一起,编出旧时代的美梦。“我的故事灵感大多来自生活,一件事牵连着另一件事。别人觉得不重要的事,我觉得是生活的一部分,于是我将生活小事分享出来,令听众有所回响,引起共鸣。讲故事是我与观众的感情交流。”一头灰白发的雄仔叔叔说。

8月26日的晚上,有几个夹band的四、五十岁的男人,刚刚在碧波押唱完经典金曲,喝着红酒休息。雄仔叔叔见场内多为中年人士,于是开始讲述他的童年回忆:“我一、二年班时热爱踢足球,经常在足球场上流连。我在长沙湾足球场遇见一个哥哥,叫BB,他在英文书院读书。某天下着大雨,哥哥叫我转交信件给我家姐,当家姐打开信时,惊叫全部都是墨水。信是用英文写的,姐姐笑笑口说,她不懂英文,所以没有所谓。当我再在球场上遇到BB时,他垂头丧气地走过来……”

中年男子突然唱起披头四的经典名歌《Love Me Do》,几位band友亦弹奏起结他来。“Love love me,you love,love I do。”场内寂静的气氛忽然变得高涨,歌曲完结后,随即有街坊分享暗恋回忆。雄仔叔叔曾说:“我讲的故事会勾起街坊一些回忆。他们一开始会害羞,所以我会先讲一个故事,希望他们能继续说下去,继续感情的交流。”场内街坊有老有少,有经常来打趸的果栏哥哥,有艺术家,也有中学生,有朋友分享自己酿制的梅酒,有人唱歌,大家都醉心倾听的一个个爱情故事,从个人日场故事衍生出一个跨世代的集体回忆。

雄仔叔叔、余在思与几位朋友数年前合办“四围讲古”,他们每月都来碧波押与街坊分享故事,用故事连系社区人情。

场内街坊有老有少,
有经常来打趸的果栏哥哥,
有艺术家,也有中学生,
有朋友分享自己酿制的梅酒,
有人唱歌,大家都醉心倾听的一个个
爱情故事,从个人日场故事衍生出
一个跨世代的集体回忆。

果栏哥哥、80岁婆婆、年轻设计师

那晚,一头金发、穿白色T-Shirt的果栏哥哥手舞足蹈,手执红酒樽当作咪高峰,开怀大声唱出披头四的歌。三木有天到果栏拾纸皮作创作之用,认识了这位果栏哥哥,他不但给予大量纸皮,还参与六四滚动街头剧场《碧街事变》的演出。街头剧以1989年的剪报和油麻地街坊的口述故事出发,用行动剧形式在油麻地街头重演六四骚乱。

问果栏哥哥是否喜欢来碧波押参与活动,沉默寡言的他向三木打一打眼色,笑笑口说:“我来是找他(三木)的,你话熟不熟呢?我每天都会来坐,他们跟街坊都曾帮我搞生日会的!”果栏哥哥晚上到果栏搬货,白天没事做时会来碧波押与三木和街坊聊天、饮酒,有时会参与民间音乐会。

讲古会开始前,一位年约七、八十岁婆婆慢慢将零食放在门前的藤篮,藤篮上贴有“自由订价”的牌。她叫Fred妈,在活化厅时期已常来坐坐,认识活化厅的艺术家和街坊近6年,她说:“知道他们冷气费贵,我可以帮到多少就做多少。”三木满面笑容,递给Fred妈一盒卡片,那是Fred妈请三木帮她印制的干果卡片,用来向街坊介绍她专门制作的干果及干果健康茶。问碧波押的朋友,他们都说Fred妈经常来“打趸”,时常跟他们嘘寒问暖。

Lawrence Lee也是三木的好友,从事多媒体设计工作的他说:“我很喜欢碧波押随和的气氛,不像别的画廊那么严肃。除了可以欣赏挂满墙上的画作,大家也可以拿张椅坐下,一边饮嘢一边欣赏音乐、听故事,放松心情。”Lawrence经常到油麻地购买工具和材料制作盆景,每隔几个星期便来碧波押坐坐,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六四漫画展。他说,多位漫画家用不同角度去表达对六四的看法,层次较深。

碧波押内不单展示画家的画作,街坊朋友亦可自组乐团,创作社区音乐。三木制作“24小时中国梦”的红色灯箱,外形与色情行业灯箱相似,令人疑问这地方葫芦卖的是什么药。

让更多人成为“主动的创作者”

莫昭如参与社区艺术近40多年,2004年与好友成立CCCD,通过筹组戏剧、舞蹈等工作坊,让外劳、少数族裔及残疾人士通过创作充权(empower),促进对话以达致社会共融。“在社会上,人人都是被动的消费者(passive consumer),一回到家便看电视。我希望更多人能成为主动的创作者(active creator)。康文署经常花很多钱推广艺术,做出来的是消费品,而并非教人去做艺术。”

为什么要教人一起做艺术?莫昭如说:“英文的community是一个字,中文可以是‘社区’或‘社群’。社区或社群艺术不是一个年轻人带着相机去影一个社区,当然这行为有社区性,但社群艺术更重要的是,令被他拍摄的人自己拿起相机,去影他的东西,令参与者掌握艺术创作的方式,去表达自己,去认识自己的社区,争取自己应有的东西。”参与者通过参与讲故事、戏剧、种籽炸弹等工作坊中发掘潜能,而组织者扮演协调者的角色,让参与者有信心用创作手法去表达自己所想。

他强调参与式艺术的基础是赋权。“一些弱势群体认识到他们日常生活的权力关系,得到适当的技巧和能力,在相当程度上更能掌握自己的生活,改善以至发明新的生活模式,同时又不会抵触其他人的权利。”正如雄仔叔叔不单分享自己的故事,也点燃起街坊讲故事的潜能,给予他们一起编织故事的空间,讲出自己的故事,日后必定更珍重生活的点滴。 艺术不一定只追求视觉上、哲理上的美。在这安置在社区中的“白色盒子”里,来自五湖四海的、不同年纪的朋友一同饮酒,一同创作音乐和故事,打破人际间的隔膜,更打破社区和艺术两个界别、空间的界限,这是碧波押追求的美。

一头灰白发的雄仔叔叔(白衣)已有20年讲古经验,他喜欢先讲自己的日常小故事,然后请街坊朋友分享他们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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