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解读】村上春树受青年爱戴只是巧合?香港如何形成村上现象?

撰文: 陈婷枫
出版:更新:

为何村上春树失落诺贝尔文学奖会成为每年焦点话题?全因这几代人,不少都是读村上的作品长大,并从中得到某种认同与力量:1987年村上创作出《挪威的森林》,其后《挪》翻译成中文,在台湾及香港都爆红。村上的魅力时至今日从未退却,这几年间社会更笑言:“文青的袋里一定会有本村上春树”。这句话当然是“真文青”对“伪文青”的嘲讽,可是这同样反映出村上的普及与影响力。而村上之所以能在90年代,以至现今这个青年几乎不再看书的年代,都能成为难以复制的文化现象,只因这位“文学界李安纳度”的作品所承载的情感,与当今香港的广泛情感相同,一众读者因而可在他的作品中得到抚慰的力量。

村上春树的作品所承载的情感,与当今香港的广泛情感相同,一众读者因而可在他的作品中得到抚慰的力量。(网上图片)

《挪》与90年代港人情感相符

村上的作品在过去进入香港市场时,已成为当时文青人人手捧的作品。有人将当年村上爆红的原因,与六四事件为香港青年所造成的失落进行对读,解释为何当时的香港文青会对村上小说形成一种完美的认同:当时因为突如期来的八九六四事件,社会变得无奈又无力,加上有感原来一切的希望都可以在一夕之间崩坏,人变得绝望。再加上回归将至,未知会否失去熟悉的生活环境,又未知香港的未来会变成怎样,社会因此充斥著一种快将失去一切的无力感。在这样的背景下,社会便弥漫著一股觉得人生一切皆只慢慢流逝的忧愁。

“他们都在无从防备的情况下,掉入了那可怕的井中。”--《挪威的森林》

在《挪威的森林》中,几乎所有人都在那个忧郁的边缘挣扎,不让自己堕入黑暗无底的忧郁的井中。可是,主角的好友、爱人、甚至生命中遇到的人,最后不少都坠入那忧郁的井,主角就算努力了,仍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而这个有关失去的故事,却不是甚么史诗式巨著,也不是发生在充满生死别离的战争年代,而是就如大部份村上的小说一样--都以现代日本这个物质充裕,但却只剩下物质的都市作为故事的背景,进而讲述一个又一个在那个不愁衣食但又什么都捉不紧的时代中失去的故事。

“他们都在无从防备的情况下,掉入了那可怕的井中。”--《挪威的森林》(电影《挪威的森林》截图)

当今描绘商品世界的文字

台湾作家朱天心就形容村上是“商品世界的文字化”。看过《半泽直树》的人都知道,日本就如香港一样充满竞争与比较,甚至过犹不及。日本社会因高度资本主义,以及高度科技主导之下,一切都以“打拼”、“努力”、“工作”为主。在这样以理性、专业、竞争为主导的社会中,因爱的不可能,人变得无情和冷漠。而那些不能、不想将钱视为最重要以及人生唯一的人,就在这样的社会下,与理想失之交臂,甚至失去信仰,形成了内心极大的失落感。

而这份难以言说但又无处可逃的失落感,正是当今许多成长在已发展城市的青年所拥有的情感,现今香港的青年亦然。

因爱的不可能,人变得无情和冷漠。(电影《东尼泷谷》截图)

人努力向上的话似是反讽 上一辈的往事犹如神话

皆因普遍香港人深明自己难以脱离原本的阶层。虽然去年失业率创新低,GDP亦稳步增长,但在每年通胀持续但大学生起薪点十年不变的情况下,薪酬变相下降。加上香港社会经历繁荣的八十年代之后,在这二十年间只依赖金融业、服务业、旅游业,以及贸易及物流业,使得青年除了上述行业和政府工可以看到较明确的前景之外,从事其他工种的青年则前路茫茫,就算再努力,因行业困境,只能享受不稳定且小幅度的加薪,难以赶上通胀率。在这情况下,青年变得更难储蓄,在楼价、物价、摆酒样样贵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一切叫人努力向上的说话都似反讽,上一辈努力向上游从而转换社会阶层的往事犹如神话。现今不少青年不再欺骗自己努力就可得到“成功”,也不想再以金钱来衡量个人成功与否。

高压政治使人有感正在逐渐失去最珍贵的民主

可是,抛弃香港社会普遍对“成功”的定义也不代表这些青年就能摆脱虚无与失落,只因青年在经济以外,亦难取得满足感,甚至有感珍惜的事物正在逐渐从生命中消失。

不少香港人有感珍惜的事物正在逐渐从生命中消失。(资料图片)

当年八九六四发生使香港人无奈与失望,而香港政府在回归后的二十年间不单没有让人重拾希望,反而使得市民更不信任政府,对政治人物抱有愈来愈强的敌意:当年曾荫权政府以“打好呢份工”的官僚态度办事,已令市民哗然,之后梁振英上任,更是用敌对思维管治香港,不单漠视民意,更是令香港人有感自己正在逐渐失去最珍贵的民主。

面对珍惜的东西正在消逝的感觉,许多人都投身政治运动,望以一己之力改变社会,重拾珍爱之物。而香港社会在零三七一确是成功达到政治诉求,但后来无论在反高铁示威、保育菜园村,抑或是抱有极大希望的雨伞运动中,不单无法达成运动中的政治诉求,更是令社会对政治运动失去动力与希冀。

面对珍惜的东西正在消逝的感觉,许多人都投身政治运动,望以一己之力改变社会,重拾珍爱之物,可惜无法达成。(资料图片)

“世界上有什么不会失去的东西吗?我相信有,你也最好相信。”

环绕在个人生活水平每况愈下、政治氛围愈发高压、政治运动失效的失落感下,村上春树的作品反而成为现今香港青年的抚慰,仿佛村上能够了解他们的内心,将他们难以名状的感受,以细腻的文字一一说出。

“我到底失去了什么?我一面抓抓头一面想。确实我是失去了很多东西。如果要详细写出来的话或许可以写出大学笔记簿一本那么多吧。有些失去的时候好像觉得不怎么样,但后来却很难过,相反的情形也有。我好像一直在继续失去各种东西、事情、人和感情似的。象征我这个存在的大衣口袋里,有一个宿命性的洞,不管什么样的针和线都无法将它缝合起来。在这意义上有人打开房间的窗户探头进来向我大喊‘你的人生是零蛋!’我也没有什么根据可以否定它。 ”──《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

文学之所以能够超越现实生活,成为一种永恒的存在,只因作家凭借他们的感受与观察,以文字建构出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而这些文字不单让人借以慰解心灵,更借此了解世界。有村上迷就曾在网上发表村上的文字使他在虚无中得到力量:“在踏入社会以后,难免会感受到理想和现实激烈碰撞以后所产生的虚无感,村上的小说教诲人们与这种虚无感、孤独感和平相处。教诲人在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里有尊严地活下去,而不是走向彻底的颓废和沉沦。”

村上春树的作品成为现今香港青年的抚慰,仿佛村上能够了解他们的内心,将他们难以名状的感受,以细腻的文字一一说出。(网上图片)

无疑这是一个全球哀伤的年代:在全球化浪潮下,人的身份认同愈发艰难;在移民潮中,国族冲突日益加剧;科技过度发展,令人反而困在电子产品中,不单生理要适应以电子产品主导的生活,亦要面对电子产品所形成的人际疏离;全球贫富悬殊问题愈发严峻;极端思想擡头……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很容易就坠入虚无且失落的井。可是,在这个艰难的时刻,人反而更要坚持与相信--

“不过就算我重新来过一次我的人生的话,我想我还是会再度走上一样的人生吧。为什么呢?因为──那个继续丧失的人生──就是我自己。我除了成为我自己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不管别人怎么遗弃我,不管我怎么遗弃别人,就算各种美好的感情、优越的资质和梦被消灭了被限制了也好,我还是不能成为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世界末日与冷酷异境》

在《挪威的森林》中,主角最后选择在绝望中重新振作,与努力面对生活困苦的女主角绿一起生活下去。村上的小说虽然流露著虚无与失落,但他本人也好,作品也好,都不时鼓励读者要好好生活,面对世界。虽然他没有很宏大的论述,但或许这些是对现今惨绿青年最好的慰藉。

“世界上有什么不会失去的东西吗?我相信有,你也最好相信。”──《一九七三的弹珠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