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奇职】80后遗体防腐师入行15年见尽生死 : 拒绝麻木
“从生看死.活好当下”——有些人闯荡半生才感悟生死,伍桂麟只是一名80后,却已看透生命。24岁加入殡仪行业,以遗体防腐师的身分每天最少处理一具尸体,在殡仪馆的六年间,接触过约3000具遗体,包括他自杀离世的好友。
后来他转到中文大学医学院解剖室工作,负责遗体防腐及标本制作,推广遗体捐赠计划“无言老师”,呼吁更多人捐出遗体供医科生解剖。他公余又投身生死教育,继续面对死亡。当见证生命无常变成工作一部分,这位遗体防腐师是怎样拒绝麻木,建立他的一套生死观?
记者:何诺儿、任彦齐 编辑:何晨仪 摄影:邢颖琦、何诺儿 美术:黎咏心
伍桂麟成为遗体防腐师近15年,入行只是机缘巧合。他大学修读艺术,毕业后同时兼职平面设计师、画室老师和乒乓球教练几份散工。由于一直有亲友在殡仪馆工作,家人都将遗体防腐视作平常工作,这份态度也影响了伍桂麟。他对殡仪工作没负面看法,当在殡仪馆工作的亲戚介绍他入行时,他便抱着“多份兼职也无妨”的心态去尝试。
遗体防腐师主要工作是替遗体防腐、修复,以供亲友瞻仰遗容,及后出殡。刚开始做学徒时,伍桂麟确实有点害怕:“我们对遗体的想像来自从前看的电影,里面尸体的场景总是阴阴森森”,带来负面情绪。但这种恐惧大概两、三周后便淡化了。他的工作环境整洁明亮,遗体也没想像中骇人:“如果是自然死亡的遗体,第一眼看就是一个人睡在那里,不会想到是死人。”伍桂麟形容他处理遗体时,可能和外科医生面对手术床上的病人分别不大,只是面前的人没有心跳,是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工作以外的一点思考
在殡仪行业工作久了,伍桂麟观察到业界人士都视之为一盘生意、一份工作。从商业原则而言,因客人不会格价,大多数人对殡葬认识又不多,经纪变相有绝对权威,索价高昂是平常事。但伍桂麟就认为遗体防腐师不单是一份工作。他虽不会、也不可能每分每秒为生命的离去痛心,但亦无法完全置身事外:“我是一个异类,因为我不是把这件事只当作工作。”每宗“生意”背后,是丧失亲人、挚友的人对他的信任,承受著生命之重。做遗体防腐师,若每天面对两具遗体,每周便处理约十具,一年下来则要处理四五百具。他认为重要是找到感性与理性的平衡点,不能太敏感影响到工作,也不应麻木。专心完成工作过后,方能继续思考生与死。
不过就算处理再多遗体,遇到非自然死亡者,伍桂麟仍会被牵动。以往他觉得人总有一死,活到一定岁数自然要面对,但原来很多人不是这样:“意外、自杀、疾病……其实人生不一定是想像中那样结束,有无数种结束的可能,随时都可能发生。”影响伍桂麟很深的,是同龄好友选择结束自己的年轻生命。他那时出来社会工作三年,朋友自杀前,伍桂麟察觉到朋友情绪有异样,曾想过致电联系,但又觉得男生应该稍微发泄一下就好了,过一段时间应该会没事,便没有拨出电话。没能及时陪伴朋友度过难关,他也曾责怪自己:也许和他多说几句,结局会不同。
那时全港只有三、四名遗体修复师,伍桂麟觉得与其假手于人,不如自己来修复,毕竟自己最清楚朋友生前的样貌。平日一两天便能修复好的遗体,那次他足足花了两个星期,想要尽善尽美,完美地修复朋友的遗体。曾经亲密的好友没了生命气息地躺在眼前,伍桂麟第一次觉得死亡这么近:“已经没甚么事需要为自己做,因为我也可以随时这样死去。”生命如此脆弱,伍桂麟宁愿把握时间,为他人付出更多:“我自己也过得挺好,不需要再为自己再多拿甚么。到最后,不是我想做甚么,其实是我想为别人做甚么(来造福社会)。”
能帮到人就可以
2011年,伍桂麟转到中文大学医学院当遗体防腐师,希望通过学校的平台向更多人传递生死教育。入职半年后,他开始与中大医学院助理院长陈新安、防腐专家丁伟明推广“无言老师”捐赠计划。以往医学生解剖用遗体,七成是政府送来的无人认领遗体,捐赠的遗体数量则维持个位数。当时一间大学每年只有约20具作教学,数量不足外,学生连逝世者的名字都不知道,伍桂麟觉得:“遗体不应只是工具,更是值得尊敬的人。”
自2014年起,捐赠遗体数量已达83具,中大医学院不再用政府送来的无人认领遗体。到2017年,捐赠遗体数量达到103具,减去用作医院手术培训、研究、训练等用途,还有27具供二至三年级的医科生上课使用,约10具作“无言老师”标本制作。而伍桂麟负责“无言老师”的防腐、修复工作。现在医科生的解剖课,第一堂会有静默仪式,最后一堂会写感谢卡寄给捐赠者家说,遗体捐赠者的动机都很简单,也不用想像得太轰烈伟大,有些老人家没读过很多书,也没考虑那么多,觉得好就愿意去做。
同龄好友自杀一事,伍桂麟明白无法回头,重要是未来能做些甚么。他感觉当时若有更多关于生死、情绪病的讨论,朋友也许不至于陷入自杀的绝境,推广生死教育的想法也因而萌生。2015年,他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开设“生死教育”的Facebook专页,利用公余时间,每天分享三到四篇贴文,转载一些和生死相关的新闻、文章,让人认识、思考死亡是甚么一回事。
陪伴也是重要的学习
伍桂麟在网络上推广的生死教育,后来延伸到现实生活。2016年3月,接二连三有学生自杀,其中一名是中大医科生。伍桂麟感觉有些同学就像当年的自己,曾察觉这位朋友的情绪异样,却未懂分辨情绪病,结果因没能及时陪伴而内疚、自责。同学自杀后,不少人将矛头指向教育制度,网民的怒气也将同学的情绪导向愤怒,只顾指责而无法恢复平静。他了解到,和死者相熟的同学,会感觉校园的一草一木都有和死者的回忆,更难静静处理哀伤、慢慢释怀:“(事件)星期五发生,星期六这样(被广泛报导),过完星期日之后星期一就要回校上课。很老实,如何上课?你叫他们如何上课?”
当人们都聚焦在指摘教育制度,却没平静下来缅怀那位同学,伍桂麟感到有点难过:“身边的人离世,难道还要令愤怒继续发酵吗?”伍桂麟想起以前亲人离世,胸口会挂上一朵小白花来怀缅故人,便发起“小白花行动”,转化负面气氛。
在接著的周一,伍桂麟于解剖实验室外的走廊设置留言板,让同学说出来不及传达的心底话。他又在学校分发小白花,让人戴在身上:“你无法补偿,唯有挂著白花,代表你依然视死者为重要的人。”伍桂麟认为实体留言比网络留言更有人情味,能将焦点重新放在怀缅上。当时留言板上的每张留言,都陪著死者火化。除了让家属从同学的关心中得到安慰,也为受困扰的同学带来温暖。行动后来又扩展到其他学校和社区来悼念其他自杀者,宽慰亲属朋友的心灵,伍桂麟觉得能让更多人关注已很满足。
同年11月,伍桂麟成立“陪著你呕”的Facebook专页,是“小白花行动”的后续。专页主要分享乐观积极的激励说话,不是要教人辅导朋友,而是希望年轻人多关注身边朋友,强调陪伴的重要性。
未知死 焉知生 从死看生的修炼
伍桂麟虽是基督徒,但他对缅甸僧人“不净观”的修炼方式很有共鸣。“不净观”指在自然环境对著尸体打坐、冥想,静观尸体腐烂,过程以月计。僧人以此修行,领悟生死之道。伍桂麟虽不会长时间望住同一具尸体腐化,但他形容在他的工作中,仿佛每天都在如此修炼。触摸无数次死亡的他,似乎更懂得自己的使命,担承起生命的重量,向大众推广生死教育,希望年轻人能关注身边人,多陪伴有情绪问题的朋友。死亡,是生命的必修功课。直面死,尽力生,尊重所有生命,或许便是伍桂麟最想传达的生死课。
【本文获“大学线”授权转载,原文:向死而生 活好当下 专访遗体防腐师伍桂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