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报社论】的士也“占中” 突显深层次利益矛盾
港府宣布拟推“专营的士”计划,以提升的士服务质素,惹来的士业团体不满,更发动“占中”抗议。然而,港府所推出的方案,已对的士业界,特别是车行、车主多番让步。在的士车主面前,政府尚且不断退缩,在其他涉及更庞大利益、关系网更盘根错节的深层次结构矛盾,尤其房屋土地问题,这种畏首畏尾的施政作风,又如何为港人打破困局?
由的士车主、司机组织组成的“撤回的士专营权大联盟”,在上周五(3月17日)发起500部的士到中区罢驶,其中100架的士更包围政府总部及立法会,要求政府搁置“专营的士”计划,更扬言若港府不从,就会将行动升级,发起全港的士罢驶。
不过,对于的士业就专营的士计划的不满与抗争行动,公众支持寥寥。除了因为的士到中区罢驶、包围政府总部,令不少人联想到2014年的“占中”事件,当日高调参与反占中的部分的士业组织,正是今天“占中”反对专营的士计划的中坚,被人质疑其昨非今是。
撇除“占中”这个政治化的因素,公众普遍不同情的士业,其实是社会对的士业服务水平每况愈下已极感不满。根据交通咨询委员会属下交通投诉组的年报显示,2016年接获有关的士服务的投诉多达10,357宗,远高于巴士投诉的5,959宗、专线小巴的4,734宗,较2006年的7,051宗的士业投诉,10年之间更显著增加46.9%。若细看乘客所投诉的问题,关于拒载、滥收车资等,投诉数字在10年间更是录得以倍计的增长。
不但港人对的士服务质素恶化有深刻感受,前些年更有国际旅游网站评鉴,香港的士服务水平在全球仅排名15,表现不但远逊伦敦、纽约、东京等大都会,较曼谷、孟买等亦有所不及。本港的士业服务水平差强人意的程度,几已令香港在国际上尴尬,加上的士业界提出的所谓改善方案,例如推出手机应用程式召唤的士等,对提升的士服务水平一直未见显效,如今的士业界更抗拒政府的改革方案,公众自然难以接受。
但话说回头,虽然的士业界对于政府提出的专营的士计划有强烈的反应,不过这个计划的本身,其实一点也不激进,反而处处可见政府对的士业界,特别是车主再三退让的痕迹。
现时所说的专营的士,本来称为“优质的士”,原意是容许这些新经营者收取更高车资,不但司机可增加收入,亦可选用更舒适宽敞、车龄较低的车款,为乘客带来更优质服务。但的士业界却指此俨如分化的士业,将现有的士标签为“非优质的士”,政府唯有急急改名成专营的士,以安抚业界。
除命名问题外,专营的士的政策设计,更令人觉得是为的士车主度身订做。例如专营的士涉及的600部车,将分成三个专营权经营,若非财雄势大的大车行或财团,根本难有财政实力经营这门生意,意味新发出的的士牌照,最终又会成为大车行的囊中之物。而且在车主组织的压力下,专营的士不强制经营者以雇佣方式聘请司机,让司机赚取稳定月薪,简而言之,现时车主、大车行坐拥的士牌照,前线司机付出时间劳力赚取车资收入向车主交租,甚至因为要应付高昂车租不惜铤而走险,拒载乘客、滥收车资的困局,恐怕难以有所改变。
相信不少人会问,政府何以对的士业诸般退让?个中底因,很可能是的士业背后涉及庞大利益。现时香港共有约1.8万个的士牌,当中近1.5万个是红色市区的士,2,000多个绿色新界的士,还有75个是蓝色大屿山的士,若按照最新牌价走势,这批的士牌的总市值超过1,100亿港元,几乎是半家港铁公司(0066)的市值,而九巴母公司载通(0062)市值亦不过90多亿元。若因的士业政策变更,引致的士牌价调整,牌价每跌1%,意味车主将蒸发逾11亿元的财富,牌价跌10%,损失就会达110亿元,这正好解释的士车主为何大力抗拒政府改革的士业。
而的士司机为何又会站在车主一方?要知现时的行业架构,司机要么胼手胝足供一个“单头车”的士牌,成为车主的一员,要么只能向的士车主租车经营,但无论是车租的调整、车辆的新旧等等,司机都只得仰车主的鼻息,在这种扭曲的经营环境下,结果就将车主、司机这两个阵营,捆绑成一个“利益共同体”。现时香港的士司机的人数估计超过4万人,较港铁在香港雇用的1.7万人更多,加上不少司机组织近年与一些政治团体渐行渐近,形成一股连政府也不能小觑的力量,政府对的士业界忌惮亦与日俱增,自然不敢轻言触动的士业界,特别是背后的车主利益。
此正好解释,为何香港的士服务早已为人诟病,但港府对于改革的士业,进展却极缓慢。专营的士计划惹来的士业团体抗议后,能否依期在明年完成立法、正式实施,抑或又再向的士业界让步,甚至受不住压力而夭折,事态发展实难逆料。一旦出现这些情况,的士业改善服务更加遥遥无期,受累的除了要继续忍受的市民,陪输的更将包括香港的国际形象。
的士服务质素成为香港难以解决的老大难题,只是香港众多深层次结构矛盾的其中一个写照:面对社会上众多的利益分歧,政府往往不敢主动招惹既得利益。直至问题日积月累、激起民怨,政府才急就章地推出一些小修小补式的所谓新政,令公众以为政府终于有所动作,但始终不敢触动问题背后的既得利益,就如一个患癌的病人,却只获医生处方头痛药,侵害身体的癌细胞却仍持续扩散、恶化,令恶疾一发不可收拾。
除的士业外,另一类似显例是香港房屋问题。或许有人觉得的士与房屋,是否扯得远了一点?但两个问题的本质,其实是极之类近。
香港在扭曲的楼市发展格局之下,地产发展商对政治、经济、社会的影响力,远较的士车主和车行,有过之而无不及。面对楼市的不健康发展,历届特区政府,以至下任特首大热林郑月娥,仍然不敢触动“以置业为主导”──这个攸关地产商利益的房屋政策基础。于是在面对楼价不断飙升之时,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出一些小修小补式的税务“辣招”,但政府对征收新界棕地不敢碰、回收高球场等私人会所不敢提,就连新界东北新市镇,亦打破过往由政府先强制收地整合发展的模式,改为对发展商更有利的公私合作,允许大量囤地的发展商换地发展。不敢触碰最根本的利益矛盾处,甚至刻意迁就既得利益,结果就是无法撼动楼市的畸形格局。
若以的士问题的架构看楼市困局,地产商就好像车主组织与大车行,政府也要忌其几分,甚至百般迁就迎合;小业主或计划赶上车的准买家,其实就如的士司机,虽然和地产商的利益本来南辕北辙,却在扭曲的市场生态下被捆绑在一起,被迫陪玩这个游戏;至于正在承受高昂租金之苦的“穷中产”,又或居于㓥房的草根家庭,就像无奈地要年复年忍受的士服务不断转差的乘客。
相比起的士问题,房屋问题显然更加尖锐,当社会不知不觉间对既得利益者日益倾斜,资源都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输的不但是当下受困挨苦的这一代,还有受到如此扭曲环境摧残的下一代,最终输掉的将是香港的未来。因此,无论是的士服务问题也好、房屋问题也好,以至如教育、医疗、劳工保障等议题也好,政府要真正解决问题,就不应回避触及问题背后的利益纠结、更不可能回避如何拆解重重的利益纠缠进行再分配,如此,种种社会深层次结构矛盾,才有希望得到根本的化解。
一个真正有为、有承担的政府,应当在触碰既得利益、重新分配利益的同时,亦要力求缓减调整过程所引致的社会、经济阵痛。毕竟不少的士车主只是勤勤恳恳的“单头车”司机,不少楼房业主则是辛劳储蓄买个安乐窝的小市民,但是造成既得利益不断地膨胀,政府多年来的放任态度,也是难辞其咎。
而形成这种放任作风的底因,相当程度是因为香港的官僚体制已运行上百年,要改变因循积习、官员惰性,难以一蹴而就。但香港社会由利益矛盾引发的诸般深层次结构矛盾,已达到临界点,近年香港社会运动频发,特别是去年初发生的旺角骚乱,已是一大警号,若不作根本性的改变,继续小修小补、隔靴搔痒,再爆出更严重的问题,只差迟早。香港须要改变,但结果是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坏,端视政府能否拿出政治魄力与政治手腕,由的士业的改革开始,向种种利益矛盾动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