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地加剧水患、延误年花下种 新田花农梁日信:天灾不比人祸可怕

撰文: 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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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台风来袭,元朗东北部的新田水浸严重,花农梁日信的家当、农具均被浸坏,种植年花的计划也被打乱,他却说天灾不比人祸可怕。
骤雨骤晴的周六下午,梁日信、梁太及义工准备吃饭,吃不到两口,传来大型工程车的声音,众人擡头一看,距离农田不到20米的一块空地,白色泥头车朝着苍白的天空打开两块车斗盖。车斗徐徐上滑至45度角,此时,我们把车内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大堆泥沙废料。
梁日信说:“耕田50年,没想过有一日要睡在泥头旁,像睡在坟墓旁边。说不定下次就塌下来,把我也埋了。”

农地旁边原是农地,农友在那栽种年花。昔日花田不再,一日百余架泥头车驶进,泥头堆起小山丘。(曾梓洋摄)

此时,车斗停了下来,泥沙往原是农田的空地涌去,一时间哗啦哗啦,尘埃遍野。

“好端端一块静土--这便是棕土的诞生。”不过100米的距离,透过一张黑纱,梁日信只能瞪着泥头车。那黑纱是用作防范豪雨,并保护因水浸而晚了三星期播种的年花。

10月台风豪雨沓至 家破田毁

新田石湖围邻近米埔、落马洲,梁家三代经营的信芯园就在其中,背着鸡公岭,占地40亩,64岁的梁日信务农逾半世纪。2013年,他因栽种本地米而为人所知,市民纷纷前来替他收割,信芯园逐渐成为一个交流耕种想法的空间。去年,梁日信收到执达吏通知,有人要收取部分农地,终日诚惶诚恐预备搬家的同时,他们先要挨过10月的台风来袭。

水浸严重,梁日信要划艇进出村落,他扛着救生圈失笑说:“我是一个要揽住水泡的农夫。”(曾梓洋摄)

10月下旬,采访前一星期,两个台风接连袭港。台风“海马”来袭时,梁日信的农舍被彻底淹没,“下午4点半,我跟阿May(梁太)外出疏散村中的长者,5点几回来,自己也狼狈不堪!”他在田中比划,当时雨水淹过部分已下花种的农田,水淹至腰。雨水又浸坏了农具及电器,“浸吓浸吓,好似海啸,我们整晚搬家当、衣柜和肥料到较高的地方。外面的打谷机有些被浸坏了,床褥又周围飘。”

一星期后,他们陆续执拾和丢弃家品,农舍仍有被水淹过路的痕迹,坏掉的洗衣机就搁在露天位置,装满了水和孑孓。本来放满家当的客厅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一张薄床褥、一部借来的电视,以及漏水而隆起、裂开的墙壁,梁日信坐在客厅中央喁喁说道:“好无奈、好无奈。”

刻下家徒四壁,梁太说:“不装修了,不知何时被收地。”(曾梓洋摄)
打谷机被浸坏,幸好过了种米季节,还有时间补修零件。(曾梓洋摄)

积水久久未退 延误年花播种期

本来,待8、9月收米完毕,便会在秋冬期间栽种年花,赶上年宵市集,“别小看这片花田,花种成本要20万元。睇天做人,希望好天赚回三分一吧。”然而台风、黑雨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至少延误了3个星期才下种,百合、菊花和剑兰的幼株惨被浸死,要重新播种,还得比往施更多木糠改善土壤,现正召集义工帮忙,希望最迟年廿九会有收成。

“以往下大雨,便开水口,早点收割,买个大一点的水泵,但今次浸得太厉害,完全泵不了水。”农夫当然曾与暴雨打交道,他记得20年前经历一场暴雨,农田一样无事。“往年黑雨也没有那么严重,水浸也好,通常几个钟便去水。这几年,48小时迟迟未退水,好少见。”雨水长时间冲积泥土,如何播种赶收成?

一身“蓑衣”在雨中走,顾得农田却顾不得家中情况,家当四处飘。(受访者提供)
义工在假日入农舍帮忙种花,更冒险爬上铁架拍摄涉嫌非法倒泥的行为。(曾梓洋摄)

鱼水位堵塞 农夫:与非法倾倒泥沙有关

任人如何把土地划分用途,泥土彼此连结,一块土地一旦受害就会影响周遭,梁日信相信水浸跟泥头车在元朗农地不分昼夜非法倒泥头、填塘有关。隔壁本属于陈姓农友的农田被收地,泥头车逢六、日进占,倒下一吨又一吨泥沙。种花义工说,每逢倒泥,原本较清澈的排洪河水就会变得浊白。

过往石湖围一向被渠务署列为中度严重水浸黑点,署方认为成因乃低洼地带及河道防洪能力不足。2014年,梁日信村外的一条排洪渠有泛滥危险,警员到场发现渠面有杂物阻塞。梁日信在1987年曾向相关部门要求改善水利,扩阔排洪渠,但他指政府因受乡绅反对收地兴建,至今水利并无改善。

石湖围村落中有一条排洪河流,一旦有泛滥危机,水文站会响起警报,梁日信则需要疏散村民。(曾梓洋摄)

“日日倒泥、污染,改变地理环境,附近土壤淤塞,也堵塞了鱼水位。”此前有村民向环境保护署投诉,政府人员到场立下“禁止非法倾倒泥头”的木牌,结果泥头车照样驶过,对告示牌视若无睹。村民试过再打电话向署方投诉,但泥头车行动的星期六、日,署方并无人接听电话。

环保署指,署方没有收过相关土地拥有人书面授权在该地段摆放或堆填建筑废物,故此在该处进行相关活动涉嫌违反《废物处置条例》。环保署在本年8月曾经到场巡查,发现该私人地段有一挖土机及有大约300平方米的土地有泥头堆填,但当时没有泥头车出入或倾倒建筑废物活动,后6次突击巡查亦未有截获倾倒泥头人士,目前为止,署方仍未能联络该地段3位土地拥有人。

眼看泥头几乎滑落花苗田,梁日信注视着在家旁不停移动的泥头车,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示意大家留心道:“看,又来了一架。”过了半响他说:“耕田50年,是没想过有一日要睡在泥头旁,像睡在坟墓旁边。说不定下次就塌下来把我也埋了。”

“我们想吃饭,拜托不要再倒泥了。给我们一刻安宁好吗?”梁日信说,泥头车专挑政府无人开工的星期六、日到场倒泥。(曾梓洋摄)

棕土不断诞生 倒泥后舖沥青​或变车场

梁日信、梁太和义工们收拾餐具后就头戴笠帽下田去播种。远离泥头车作业之地,每隔几分钟仍可听到倾倒泥头时碰碰作响。

一颗花种这边厢落下,一块棕土那边厢诞生,农夫和村民逐渐被弃耕棕地包围。村头郭氏务农逾半世纪,以前郭家与农地相邻,2010年家旁开始有人倒泥头。郭老先生不堪烦扰,与妻子迁至公屋,直至泥头山与郭家屋顶等高,近年更被压实铺上沥青,转成货柜车场。停车场围封起来,水浸时郭家出村要沿河边逃生,故此救生衣和救生圈一直挂在家门前备用。上星期黑雨来袭,水浸及心口,家具飘散四周,看着高高的货柜车场,留守的郭先生说:“根本想灭村,不要阻住他们发达。如果不是怕人来收地,把这木头屋装修一下,其实挺好住的。现在谁会想住在这里?”

郭先生的家位处村头低洼,他和妻子的睡房湿透,唯有把双人床用砖头砌高。(曾梓洋摄)
水浸时一只幼猫险些浸死,幸好被及时救起。(曾梓洋摄)
郭先生也是一家三代居于石湖围,村里剩下不够10户人,他一时说,有办法搬谁想住这里?一时又静静地看家对面的露天停车场,看自己的家,说如果不是收地,好好地整修一下这家,应该会挺好住的。(曾梓洋摄)

据团体“本土研究社”统计,被改作其他用途的荒耕农地在香港占约1,192公顷,相当于3.7个启德发展区,主要集中在元朗、北区及屯门。棕地更牵涉土地及房屋供应议题,如在新界横州,房屋署与创新科技署于2012年建议用横洲约33公顷棕地兴建1.7万个公屋单位,两年后修订案中仅余5.6公顷土地兴建4千个公屋单位,发展地点转为三条非原居民村的绿化带。有人质疑,政府向乡绅“摸底”后,放弃回收棕土,改而迫迁非原居民村。

“我们是幽灵散村、非原居民村,唔够恶。”饱受泥头、水浸和收地困扰,种年花已经要与时间追逐,梁日信年底因收地一事要出庭应讯,也怕随时被收地不敢装修农舍——在新界,非原居民只能在不可抗力的政策环境下疲于奔命吗?

天灾可以预防 人祸更可怕

开初入田是为了请教一个农夫如何面对台风与暴雨,梁日信答道:“农夫是从天灾中学习,在大自然中受一、两次教训,尽力而为去预防,田驳不够高我做高点,安装一个更好的排水系统,买个更大的水泵。”雨水来袭,他们可以把家当搬走,睡在货车里,农舍的猫狗会自己在水中自救,但是乡氏收地以及不断诞生的货柜车场棕地,却把农田分割成一个个孤岛,农夫在其中摇摇欲坠,无立身之地。

“天灾可以预防,但人祸更可怕,两日可以灭了你。”天灾不比人祸可怕,梁日信看看田边泥头,说一日可以耕种,他就耕种,在困局中等待黎明,自己想办法生存。“我不甘心,我的农业是和年轻人一起做‘稻米花革命’,纵使被人闹‘阻住地球转’、经济效益不大,这种农业教育也要坚持。”他犹记得水深及腰时致电消防求救,消防跟他说,如无即时生命危险,就等6、7个钟水退吧。现在雨停水退,家园尽毁的危险并未消失。

泥头车进了又出,未几梁日信勺起几碗汤,要振奋自己心神般召集义工:“开饭啦,个个来饮汤!”(曾梓洋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