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反思.00后】兼职学业奔波 朋辈政治冷感 抗争少女的沮丧

撰文: 徐嘉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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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t(化名)还有不足一个月便迎来19岁,这暑假,她本来打算打两份兼职工作,赚数千元钱,去东南亚国家旅行。但计划起了变化,反对修订《逃犯条例》的抗争运动由6月9日起, 一直燃烧至7月2日凌晨,才稍稍止息。Kit以往只参加过7.1游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和理非”,但在6月12日尝过催泪弹的滋味,在中信天桥拔足狂奔之后,她一有空档就落场支持,即便她不是最前线的“冲冲子”。是次运动毫无疑问由年轻人挑起大梁,但Kit说,她认识的朋友大多政治冷感,连出席游行的也少之有少,更有人相信示威者就是电视台口中的“暴徒”。这个盛夏,别的年轻人去玩,她只能在工作、学业及抗争中来回奔波,坦言很累:“有边个唔想日日出去玩?但香港系我屋企,我冇办法咩都唔做。”报道:柯咏敏、徐嘉莼;摄影:徐嘉莼

6月21日:没有朋友家人 自发性的第一次普通家庭出身的Kit,正就读大学一年级,下课后同时兼职厨房工作及写字楼文职,打算储数千元钱去旅行。晚上十时回家后,她又要赶功课,今个暑假她每星期可能最多只有一天假期,但尽可能都会上街游行。

6月21日,在政府宣布暂缓逃犯条例修订后数天,示威者决定将抗争行动升级。当日早上,还未有包围警察总部行动前,Kit穿黑衫、戴著黑口罩,来到金钟示威区,而她手上的装备只有一包退热贴、一把伞和一把电风扇,示威者常备的保护装备如头盔和眼罩一概没有。

6月21日,示威者行动升级,在包围警总前,曾在“煲底”立法会示威区集会。Kit的朋友一早到场,在Kit到达后便离去,只剩下她一人。

以往她曾经与父母参与数次七一游行,但行至金钟港铁站便止步。她只来过两三次政府总部,对上一次是6月12日警方施放催泪弹驱散示威者,她对这里一切感到陌生。当日她重回清场时逃走过的中信天桥,走著走著就迷路了,分不清到底哪里是“煲底”、特首办和添马公园。然后她用微弱的声线,迟疑的眼神,拿著手提电话,向旁边的陌生人求助:“唔该请问点去煲底?我想揾朋友。”

但朋友在她到达示威区后不久便离去,她一个人在示威者堆中听著四处呼喊“夏悫要人呀!行喇!唔好坐喺到!”便紧张兮兮地收舍行装,跟著大队,去了夏悫道,但她心里很害怕会再一次经历催泪弹与清场。

在6月9日百万人游行,及6月12日金钟冲突中,Kit的妈妈因为怕她有危险,故陪同她到场。但她说,家父家母立场比较中立,“如果社会上有比较唔岩嘅事,佢哋就会出来。但系屋企比较少倾呢啲(政治)话题。”

6月12日:和平示威 迎来第一口催泪弹

“就系呢个位!”Kit指向政府总部与中信大厦之间的天桥。

6月12日下午三时左右,警方刚施放催泪弹驱散示威者,她和妈妈就站在那个位置,被逼展开了逃亡。“好多人上桥,因为个鼻好痛,就一直往后退。后面啲人系咁跑,一直系咁行……谂住落返地铁站时候,一直太多人逼,所以一直行到好远,谂住去中环𠮶边,但𠮶边警察又放咗好多催泪弹,𠮶时听到好多人喊,只眼好辛苦……同埋我记得有个人晕咗,我听到声,唔系好记得,我冇睇到发生咩事……”Kit愈说愈细声,断断续续地将记忆重组。

回想6月12日清场时情况,她说:“我慌、我惊,因为未见过咁混乱场面,其实一直都好和平,直到放咗催泪弹之后,大家都好惊。”一直在和平示威的她,对事后政府说示威者是暴动,感到愤慨。

“对唔住被拘捕嘅人”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尝到”催泪弹,她形容危险混乱的场面为“走难”,即使妈妈在旁也很惊慌。“我冇谂过,出来表达意见,冇冲坐系到,都会有咁嘅事。”但她认为,自己位置已是相对安全,想起前线的人身陷险境,她感到自责。当时她在现场还看到很多同龄、甚至比她更年轻的示威者一个人在场,她很想留下来,但家人说危险,就被逼离去。“有时觉得……对唔住被拘捕嘅人……”说著说著,她热泪盈眶。

Kit身型细小,是个“和理非”,无法在最前线支援,又因为怕家人担心,仅会出席游行。但她表示不论勇武或和理非,虽然手法不同,但目的、诉求一致。

朋友政治冷感 同温层的异数

和Kit上楼梯,走近事发当日天桥位置时,她看见远方的警察,忽然却步。下意识的动作,透露出她对当日经历仍心有余怯,由衷惧怕警权。“冇做错过咩,不过都有啲惊,唔知点解。”即使见不到警察,她一个人乘港铁出港岛,已百般担心:会不会被警截查搜身?会不会留下在场纪录?

既然害怕,为何不找同伴到场?“有几个熟嘅朋友,不过有啲就……”Kit稍稍沉默,深呼吸续说:“都几沮丧!因为有啲(朋友)系冇亲身到场,只系睇TVB,只系见到场面好乱,佢哋就觉得系有人搞事先会咁样。”她向朋友解释亲身经历,解释示威者不是暴徒,却被质疑:“你系前线咩?你都睇唔到!”

五年前的雨伞运动,Kit只有13岁并没有参与,但渐渐留意时事。可不是每个青年都热血,她说,不论中学或大学同学,亲近的朋友都较政治冷感。她在6月9日前已呼吁朋友一起去游行,但大家都拒绝,“佢哋话好惊呀,连游行都话好惊,我觉得……冇得逼嘅,不过我觉得游行已经最安全,咁都唔肯出来……”她又不时在社交平台分享有关修例新闻,希望多些朋友看到,试图改变他们,但大多无动于衷,最多“喺IG post一两张相就算”,日常生活继续吃喝玩乐。

整个月以来,6月15日义士离世最令Kit痛心难过,当晚更睡得不好。“𠮶个人用自己生命去讲(诉求),但都冇人肯听。觉得咁都唔出来,好似好对唔住佢。”
有人笑我‘你游行可以改变到啲咩?’我都唔知,但我只知道咁都好过咩都唔做。力量虽然微小,但我无办法若无其事。
00后反送中运动抗争者 Kit (化名)

情绪埋藏心中 坚持做对的事

同侪间的不理解、质疑及漠视,教Kit失望和痛心。“闹示威者嘅人当然唔认同,但最恐怖系连关心都冇。点解到呢个时候,仍然可以若无其事咁去玩?”

漫长六月积累的浓浓情绪,包括6月12日遭警方暴力清场后的愤怒,6月15日对轻生者的悲伤,7月1日深怕他人误解冲击立法会行为动机,这些种种她都找不到人可以细诉。朋友不理解,父母也长时间工作,每日回家她累倒了就睡,聊天也乏力,有感受只能写进日记里。

成为同温层的异数,一个人走上街,她坦言孤单,但也一定要做,因为要做正确的事,为自己家园出一分力。“我只系一个学生,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嘅,只有每次游行都出席。有人笑我‘你游行可以改变到啲咩?’我都唔知,但我只知道咁都好过咩都唔做。力量虽然微小,但我无办法若无其事。”

有人认为00后大多爱玩“抖音”、会北上饮喜茶,但Kit说她完全没有,平日她会在网上留意新闻,关心社会。其实本来也不是这般关心政治,是后来明白到政治会直接影响生活一部分,“唔系你唔理佢、唔掂佢就OK。只要一旦逃犯条例修定过咗,其实可以直接影响你嘅将来、你嘅生活。”

19岁前的盛夏 许愿撤回暴动定性

18岁的Kit在今个月生日,问到想要甚么礼物,她轻声道出心中耿耿于怀的愿望:“想撤回暴动定性,同埋释放义士。”2047年,她只有47岁,对未来职业暂时未有构想,对香港这个地方也不感希望,“最近都有啲唔系好知将来想做乜,将来……都系见步行步。”

记者带她走一次金钟港铁站各出口,认清位置后,与她道别,她就隐身在黑压压的示威者中。由此至终,为免危险,她也没有脱下过口罩,能够分辨她的,只有银色幼框眼镜背后那惊恐又脆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