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反思・70后】两70后正义道向左转向右走 悔疚、懦弱、迟来
7.1游行,年青人在太古广场前方的桥底石壆挥手,想叫游行队伍的人往右走向金钟声援包围立法会的示威者,Emma(化名)在一阵又一阵的呼声中继续向前走,在太古广场待了一会,便回家去。“我没有向右转,说真的,我也认自己懦弱。”右转的立法会抗争现场,阿琛(化名)戴著口罩游走各处,走在前线运送物资、发放讯息。
两名70后,一个自认和理非,一个自言紧急时刻会冲,他们的共通之处,是“太迟走出来了”,他们说。
70后的我,游行后没有转右
一年前,Emma没想过自己会走在烈日下的游行队伍之中——六九反修例游行是她人生第一场参加的游行。7月1日,她一边坐在湾仔庄士敦道快餐店等候大队,一边说:“有些年纪比我大的朋友说,阿太都说了撒回,觉得不用再上街。我见利东街她反悔,信唔过。五大诉求一个都无回应,点样做带领香港人嘅人?”
Emma是别人口中的和理非首游族,在“民间人权阵线”宣布游行集会结束之前,她通常早已离开。“总觉得夜晚很危险,因为不知示威者做什么,警察又会做什么。”6月9日,她在家里看到警察驱赶示威者的片段,很愤怒,“边个落命令放催泪弹,一个推一个,如果觉得命令是对的,为何不肯认?”结果每次民阵再号召游行,她都出席,即便丈夫并不特别同意,也未有同行。
“我们尝过自由的甜头”
“我那辈人觉得政治制度会自己运作,不关我事的。”她说:“九七时你十几岁,之前自由的甜头,我们这代享受了。”成长在屯门屋邨的Emma,爸爸是个打工仔,妈妈是家庭主妇,都在香港出生。父亲一直不喜欢内地国情,“现在他老了,收了火,有时珠海两日团都会去。”一家人不多谈政治,她自然没有多理,“以前屯门很封闭,感觉政治是九龙香港的事,不关新界事。”
从一个屋邨妹,变为今天有楼在手、有个小儿子的中产阶级,她想自己的人生倒算无风无浪。成长时物价指数不算高,父辈勤劳工作,金融风暴没有波及不太会投资的小家庭,政治事件牵涉不到少年少女的生活里,大学毕业后挨过2003年的低迷经济,也能储下一些钱,由父母帮忙付首付置业。“至少不用愁没钱使。”
“直到今天做了个废中,一路相当平稳。成长之后,发觉中产大部分觉得不需理政治,因为不切身,小市民也控制不到,等当权者同议员处理啦。”多年来她没有参与过反《23条》游行,对反国教运动没有太大触动。
以前觉得投票就是尽责
这种心态直至前任行政长官梁振英上任,完全改变。“他上任后,发觉中国政府真的会差只脚埋嚟。”雨伞运动时,她因怀孕而没有到现场,但她会在父母闹示威者阻街时解释真普选的诉求。今次反修例,儿子几岁大了,“看了很多资料,发现小市民不一定不被修例影响,你始终不知身边有什么人跟中国有关系。这是为下一代著想,也不是为自己了。”
“都有想过是不是太迟走出来,我认以前我是政治冷感,以前觉得尽责任就是投票,完。”她苦笑道:“我赖自己是70年代的人,享受了经济成果。”但是她的转变不一定带来同伴,她那一代同学大多仍然没有对修例发表什么想法。“平日分享相片很多回应,但你一分享政治事就没反应了。我不会说他们自私,他可能有其他想法,只能说他们看得不够远。”
70后的我,在示威现场当哨兵
在太古广场往右转,另一个战场上,阿琛穿著一身黑候命。连串社会运动里,示威者一直有所分工,有人做前线,有人传送物资,阿琛做的则是哨兵,一时全神贯注看电话,一时环顾四周。“警察会随时在静的地方出现,要睇定环境。我的角色未必好前,但想保护示威者,减少受伤,所以帮手发送讯息疏散。”
阿琛以往一直做基层社福工作,但他直至2014年雨伞运动之前,都不觉得大政治跟自己有关。当时他刚结婚,回港时,夏悫道已经炸开第一颗催泪弹。“想不到香港变成这样,警察用的武力原来去到这个阶段。”他说:“以前政治敏感度的确不足。”
个人主义的一代?
分别访问的两位70后受访者,都认同自己那一代是非常“个人主义”的一代。阿琛出生在公务员家庭,偏偏读不好书,“他们想我成为他们想要的那个人——不要搞太多,稳定工作、建立家庭。但我做不到嘛。那种高压气氛和不断否定你,你很想离开又离不开。”为了摆脱家人限制,中学毕业后他去做金融业工作,打几百个电话cold call,换来十多个会面和一单生意。
后来他度过两年高峰期,陷入了冷场的季度。当时经纪没有底薪,时值2003年左右,经济不景气。“无底薪,差卡数。点呢?没钱了,对鞋著到脚趾公位置穿个洞都继续著,下雨的时候走过公司地毡,会有水印。”他绝望之际,曾经把心一横骗客人钱。
不论是1984年签署《中英联合声明》,1997年回归,少年阿琛当时都觉得与自己无关。1989年六四时候,他听著新闻哭了,但那种悲恸更像是不知就里的同情心。当时工换工也只有月薪七、八千元的他,世界只有卡数和还钱,“借完又借,无就再借。真的只想到自己。”直至客人发现受骗告他,人生这才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阿琛犯事后被判社会服务令,后来走入宗教机构做服务,做相关弱势社群的工作,跟父母担任的政府部门可说是天敌。开初几年,他自觉做的只是小日常,无关大政治,倒是逐渐看到社会底层的生活面貌,他们如何卑躬屈膝,被政府部门欺压。“官见到他们不懂规例就虾,见到我们懂得找传媒就肯见面。”雨伞运动后,他开始想民主政制的问题,也因为读到《地产霸权》,意识到贫富悬殊与政策倾斜有关,近年加强了做倡议和充权工作。
6.12后 “我对不起00后”
今年六月,他多年的悔疚临近爆发点。6月12日,他和老婆、同工跑到反修例三罢现场,那天牧师在警察防线前唱圣诗,突然一个女孩大喊举手,催泪弹的烟就浓重地涌来,大家向后退时,要跨过石壆,“有些中年人不够力、仆倒,有点忙乱,有人爆粗有人被拉。迎面而来的多是大学生,也有些可能是十几岁。”他说。
之后的6.13,他跟老婆吵了一架就出门往中信天桥默站。“她不想我出去,但我觉得我要去赎罪,那么多年我真的没做过什么,我对不起00后。我想罚自己企,想想如何继续参与。”他是个行动派,很快便加入朋友办的物资站和当哨兵。“不冲就支援,前线需要你support。”七一当日占领立法会,他跟其他哨兵散落各处,协调疏散示威群众。
时光倒流的话,夹在70年代末、又未到80后的他,会希望自己站天星、皇后码头的保育运动前线。“那是我最聚焦个人的阶段,我不明白为何要占码头。现在明白,革命是从本土文化开始。”
属于想改变的人的时代
七一下午,Emma跟记者说,在立法会撞玻璃门的不知道是否“鬼”。“没有会议开啊,为何要冲立法会?开初很担心。”晚上她翻查资料后,想法不同了:“原来是参考台湾太阳花学运,也想要宣示。”她顿了顿说:“玻璃烂了,人们会觉得示威者一定不对。十点时,我的确想过他们应该要散啦。但不在现场不应判断太多。你也要知道他们背后的目的。烂了玻璃你(政府)就出声明,你到底有多爱块玻璃?胜于那三条人命?”
“既然上不了前线,我就将他们的想法传播开去。”她把现场示威者保护文物的图片分享给亲人,回家后又请父母转看她认为报导较全面的新闻台。“我这些和理能做的就是这些。”
阿琛于同代朋友圈中,算是走得前的异类。“因为我坎坷,不像他们发展得好。”他笑说:“如果我发展得好,可能跟他们也一样。”他相信今次和理非和勇武派大和解是社会运动的出路。“我身为社运初哥,很多事要向年青人学习。70后一代还可以监察和发声,如果以为自己生活稳定好成功的,也要听别人的想法。老人要谦卑,这已不是他们的年代了。”他想了想,又发觉以年代分野运动分工,并不准确。“牧师很老,都可以走得很前。我想,时代是属于一班想改变的人。”
他从没有自己必定能全身而退的想法。“你到金钟去就要有被捕准备,不能抱持侥幸心态。”多年前他因欺诈有机会受牢狱审判,结果逃过大难。他想,今次倘若因示威被捕,至少出发点不再只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