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行.专访上】流亡导演应亮 渴望与父母重逢?我更渴望自由
现年41岁的导演应亮,2012年将杨佳袭警案,改拍成电影《我还有话要说》,结果令他惹上麻烦,被上海市公安局起诉,于是他一直流亡于香港。今年他已经拿到香港永久居民身分证。可是,从小开始因为爸爸卷入政治风波而不断搬家,他至今一直活于流亡的颠簸中。今年他拍了《自由行》,讲述同样因为拍了电影被中共起诉而流亡香港的女导演杨枢,一家三口以自由行的方式与参加旅行团的母亲于台湾见面。
现实中的应亮,有七年时间没见过双亲。每月跟父母以电邮或视像通讯。过节了,应亮跟父母说:“祝你们圣诞、新年快乐。”然后叫儿子也过来:“叫一声奶奶。”再交代一下近况:“明天会有一些工作啊。”父母又会说:“我们也挺好的,请放心,家里都安排好了。”一般几分钟的家庭对话就结束了。因政治的缘故怕被监听,连这种平面而无奈的家庭联系,话也被削得所剩无几。
《自由行》是基于他一家三口在台湾与岳母见面的故事。记者访问,第一条问题就单刀直入:“其实你渴望与自己的父母重逢吗?”应亮轻笑了两声。
摄影:高仲明
丈夫好不容易联系了内地的旅行团愿意配合,让母亲参加旅行团到台湾,导演杨枢与丈夫、儿子以自由行的身份,预订相同的酒店。那晚,他们在酒店大堂等了许久,杨枢一直低头在写《九月二十八日‧晴》的剧本。旅游巴来了,冲出去的却是他丈夫,杨枢不知忙什么,还在低头在画,然后才施施然走出去迎接。她们没有拥抱,杨母好像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剪短了头发?”
渴望与父母重逢吗?“很复杂”
见面的这一幕,是编剧陈慧改写好的版本。应亮原稿里却想像得更美好,“我写的第一稿,是拥抱,但陈慧说不可能,跟我说像《红楼梦》中的判词,很恭敬,很美好,但是心头上放不下,有距离。”他又说:“因为真的没有经历过跟我父母重逢,但写作时有很多悲情,无法去避免一些美好的想像。”
访问的第一条问题,记者单刀直入,问道:“其实你渴望与你父母重逢吗?”应亮笑了两声::“复杂,哈哈。”他话语间习惯撒两声轻笑。纵然电影《自由行》是谈家庭,渗入了团聚的渴望,“但从小开始,家庭对我的概念,更多的是对我的约束喇,还是一个非常建制的东西。父母对我总是有很多要求,学习啊,社会上活动啊,以后要考什么学校啊,所以,我从来比较渴望离开做自己想做的事。”因此《自由行》的名字贴题得很。
父亲冤狱,反给他成长空间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11岁时,爸爸卷入政治风波被抓了,在看守所坐了三年半的冤狱,“其实给我成长的空间,对于11岁到14岁青春期的男生,最反叛的时候,那3年半的时间,家里没时间管我,对我来说是很好。我可以独自去面对自己的生活,自己想交的朋友,自己想学的东西,其实是好。”
他家人都是共产党员,祖父母都是做官的,父母都是公务员,爸爸在国企里面当经理,母亲40岁才入党,这是她年轻时的梦想,却因为父母都是高干,为显示办事公正才没让她入党。因此,应亮从小开始就浸淫在全红色的思想当中,学校里,或者是在家里,都告诉他:“国家民族是最重要的。”应亮说:“当然我是相信的。”中共制造出来的幻象本应是滴水不漏,可他生于有背景的家庭,近距离去触碰,反而找到了幻象的瑕疵,“如有人被警察打了,找我父母解决问题。确实很多问题解决不了,很不公平。加以父亲出事以后,我也见到我生存的世界,可能不是完全是对的。”这就生了反叛。
流亡人生:颠疲与自由
祖父母在上海是有声望的干部,爸爸出事,流言蜚语,父母让他去比较远的地方读书。读了一段日子,当学校知道他家的事,他又得转校。整个中学,他读了六间中学,自由反而成为他最稳定的朋友。“我每天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什么人都不认识,家里也管束不了我,我反而觉得自由很好。”他说,上海人有种自豪感,觉得上海是一个好地方,都舍不得把孩子送出去,要出外地读大学的孩子都是可怜的,“可是我一定要出去,去重庆、北京。”,应亮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艺术系与重庆大学电影学院导演系。
所以,对家、父母的感觉,他再说:“但今天,很复杂。”,“从一个人的权利角度上来讲,被分散,没办法见面是违背人权的,如果我能够自由选择,当然应该选择见面。”他与父母从视频上沟通,只知道老乡搬家了,父母是安全,“具体我也不清楚,其实我是想回到家里了解情况的。”然而,若要回到从前跟父母一起生活,他却是不情愿的。
应亮就把对家、对父母的矛盾、思念与距离、敬爱与抗拒、理解与不解、两代的紧密与鸿沟,从家到国的历史变迁,种种难以言喻复杂的体会,就融于一个《自由行》的旅程中,不卑不亢,不张不扬。
下集:应亮谈他勇敢而矛盾的母亲,再放眼香港两代人的隔膜。下集再续,请点击以下连结。
【自由行‧专访下】导演应亮从母亲谈香港两代问题:老人变成商品
应亮是中国电影导演,目前流亡于香港。凭《九月二十八日·晴》获第53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