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厌恶设施1】一间精神健康社区中心  如何撕裂大围美林邨?

撰文: 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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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师带著两个学生到新翠邨“安泰轩”去,这间精神健康综合社区中心(ICCMW) 隐匿屋邨一角,名牌只有挥春那么大。其中一个少女坐下后说出自己的故事:儿时被虐、阿哥颈上的窗帘绳和升学的期望与压力。中心主任罗燕清到现在也记得她的眼泪。
谁都有过没法跨越的关卡,近年社会于是学会叫当事人“求助”。公立医院精神科门诊稳定新症的最长轮候时间达125星期,即当你发现自己有精神困扰想求助时,有可能等上3年才得见医生一面。
八年前始,政府推动在18区设立ICCMW,对应服务精神科复康者或区内需要情绪支援的人们的需要。然而,ICCMW落户往往要面对居民对精神病的不理解或恐惧。
试想像有天,你收到问卷调查,社会福利署建议在你家楼下开展ICCMW服务,你会填同意抑或不同意?这个问题近年把大围美林这个社区撕开两半。
摄影:欧嘉乐
(此为“被厌恶设施”专题报导四之一)

美槐楼互委会在楼下挂起横额,表示反对精神健康综合社区中心落户楼下。(李慧筠摄)

美槐楼互委会的“好惊好怕”

美槐楼互委会向社会福利署交了500几个反对签名,又在大门前拉起横额,写道:“我好惊我好怕精神中心在楼下,强烈反对安泰轩在美槐楼设址”。

“社署如何解决居民出入的安全问题?如果他们(安泰轩会员)不食药,不辅导﹐点知佢有咩搞作。”互委会委员王先生带记者走入美槐楼,互委会门边贴满社署发放的书信,以及表达反对声音的标语。

他展示手机照片,指早前有一新翠街坊兼安泰轩会员走入美槐楼,讲粗口指骂要求他们移除横额,“主席叫佢坐低倾佢唔敢,我咪擸嘢殴佢,追住佢嚟打。呢啲叫轻度咩?”安泰轩回复,王生口中的街坊确是会员,会员指当时认为横额对精神病复康者不公平,先是好言相劝,后被人以粗口指骂。

委员王先生不愿上镜,他向我们展示相片,指早前有新生会安泰轩会员滋扰美槐楼。
如果他不定时服药,突然之间发傻,怎办?道光幼稚园四点几钟放学,原本好放心叫仔女去玩,但撞到他们,他一巴掌掴落去点先?冇仇报㗎㖞。
美槐楼互委会委员王先生

王先生说:“你要做服务,我不反对。但这里有老有嫩,幼稚园、小学生一定在这里出入。他们(复康者)日日周围坐,我们最多兜路走。如果他不定时服药,突然之间发傻,怎办?道光幼稚园四点几钟放学,原本好放心叫仔女去玩,但撞到他们,他一巴掌掴落去点先?”

“外面有借给建筑公司放工具的空位可供落户,点解一定系我哋呢度?你讲乜都冇用,佢哋(社署)声大口大,居民咁多反对你都唔接受,咁点。”不过,落户的14间ICCMW一直和社区相安无事,翻查新闻亦无发生大事件。他答道:“我唔知,总之我问社署,有问题边个负责?你斩亲人,我一定告到你裤甩。”

小童群益会的空舖对住美槐楼楼下休憩用地,部分居民认为精神病康复者会影响小朋友安全。
美槐楼与其余屋邨大楼相隔一条河。有居民甚至认为,美槐楼一向不问世事,今次安排安泰轩落户是政治打压。(黄永俊摄)
与会员见面时借用宿舍房间,要不活动室入面一个无窗的、被戏称为柴房的储物室,要不外出公园或者快餐店。
安泰轩(沙田)中心主任罗燕清

六年用300呎临时会址 在快餐店、公园见求助街坊

会址所在的美槐楼和美林邨其余楼宇之间,隔了一条河。“有个街坊都几恶,见安泰轩摆街站,他说,你不要过这条河,骚扰到我们。”安泰轩(沙田)中心主任罗燕清本来在东涌任职,有分推动安泰轩于2013年在逸东邨禄逸楼落户。专题另一篇访问对象禄逸楼互委会,当年正正和罗接洽。

沙田安泰轩现时300呎的办公室,塞满了十几个同事,有时当值社工又会和会员在这狭小房中聊天。

新生精神康复会早于2010年在沙田开展服务,过去6年一直借用该会的新翠男士过渡期宿舍里,不足300呎、没有女厕的办公室工作,“十几个职员挤在一起,无职业病先奇。”罗燕清笑道。过往他们接见精神复康者或求助的街坊,要不借用宿舍房间,要不用活动室入面一个无窗的、被戏称为柴房的储物室,要不外出公园平台。更差的情况是在快餐店等嘈杂之地辅导,会员往往难以启齿。

2010年,社会福利署透过合约形式,委托非政府机构在各区营运24间精神健康综合社区中心(ICCMW)。但直至2016年,仍有十间ICCMW正使用临时会址,其中四间未找到永久会址。沙田安泰轩从2010年开展服务到2014年获通过在美林邨美槐楼落户,但因居民反对迟迟未落实。

罗燕清认为落户三难,居民的不理解排最后,而互委会和区议员对群众的影响甚大。
是不是全部人反对?不是的。我听说过有年轻人贴海报支持落户,但后来被互委会撕去。我做街站时,也接触过年轻妈妈反映需要此类服务,希望大家不要太苛刻。
安泰轩(沙田)中心主任罗燕清

落户三难:互委会、区议员、街坊

沙田和离岛安泰轩可说是不同命运的双胞胎。它们同年开展服务,前者服务超过500个沙田区街坊,却一直未有合适地址落户。“我在沙田出世的,有点不忿气——沙田没理由咁衰。于是上年转来沙田,试试影响街坊、争取会址,但发觉原来真的很不容易。”

新翠宿舍本已位处邨内隐蔽角落,安泰轩借用宿舍临时办公室,一借便是六年,街坊走过也不会知有服务在此。永久会址是确立社区精神健康服务重要性的一大元素。

落户有三难。依难度排序,罗燕清认为分别是互委会委员、区议员、最后才是居民对精神病的不理解。“是不是全部人反对?不是的。我听说过有年轻人贴海报支持落户,但后来被互委会撕去。我做街站时,也接触过年轻妈妈反映需要此类服务,希望大家不要太苛刻。”

自服务开展,他们一直有在区内宣传,如办嘉年华,多以教育公众为目的。罗上任一年间,不时在美槐楼楼下摆街站,中秋派会员在农场种的米,圣诞派会员编织的颈巾。偶遇街坊指骂,会员上前解释自己住美林邨,亦是复康者,“跟普通人有什么分别?”双方坐低倾了一会,对方慢慢变得温和,临走只道:“我不是反对服务,只是街坊有忧虑。”会员亦试过在邨中分享自己故事,街坊听后忍不住说对方很勇敢。诸如此类的宣传,成功接触到刚确诊抑郁的居民登记服务,亦吸引到街坊加入做义工。

美槐楼互委会门旁,委员在与社署来往的信件上贴上愤怒的表情符号。
互委会作为社区领袖,应保持开放态度了解ICCMW服务对整个社区是否有益,带街坊去营造和谐的社区,而不是很自私地因为好惊,叫我们千祈唔好嚟。
安泰轩(沙田)中心主任罗燕清

“互委会不应独善其身”

罗燕清并不清楚互委会在社区中传递怎样的讯息,或在收集反对签名时,会否已假设精神病复康者有暴力倾向?“不太掌握精神病知识的人可能会取信他们。我们很努力去接触街坊,讲解精神病分很多种,并不是样样都令人担心。”今年5月社署解说会上,亦有医生到场讲解精神病与暴力倾向没有必然关系,“重复又重复,他们听不入耳。”

她上任初期即去年9月左右,曾和社署专员拜会四位互委会主席,当时美槐楼主席开宗明义指不会赞成安泰轩落户。“我问,有没有机会可以跟委员讲解服务?他们好惊,叫我哋千祈唔好嚟。因为2014年居民大会混乱,委员做主持也被推撞。与安泰轩见面代表支持,故此不可接触。”后来社署再一人一信寄去互委会,请他们就服务提出疑问,罗燕清记得只有一个电话回复,指不会见面,一定反对。“老鼠拉龟,无从入手。”

精神病患及康复者并不是“他们”,2015年有研究推算全港有18%人患有可被诊断的精神病,包括抑郁症、思觉失调等。

“互委会作为社区领袖,应保持开放态度了解ICCMW服务对整个社区是否有益,带街坊去营造和谐的社区,而不是很自私地因为好惊,叫我们千祈唔好嚟。为何不联合多些机构去做社区服务?东涌互委会欢迎社区服务,不会独善其身。”她说。(关于东涌逸东邨互委会当年经历,详看另稿。)

沙田安泰轩落户时序表

2010年

沙田安泰轩开展服务,借用新生会中途宿舍作临时会址

2013年

社署选址美槐楼楼下,并开始与安泰轩多次拜访美林邨互助委员会、出席美林邨屋邨管理咨询委员会(邨管会),以及向沙田区议会咨询

2014年

美槐楼主席列席邨管会会议,九月会上通过不反对落户;与会成员包括房署经理、当区区议员董健莉、其他三座美林邨互委会主或代表

2014年

互委会委员知悉通过落户,在区议员董健莉协助下开居民大会,但大会场面混乱,最后腰斩

2017年9月

安泰轩中心主任罗燕清新任职,与社署职员约见四楼主席,罗指当时主席不欲安排见面,让机构解说服务;同年安泰轩举办不同进行公众教育活动

2018年5月

社署安排服务讲解会,美槐楼居民在会上继续反对落户

在咨询过程中,各方各执一词——街坊认为前期咨询不足,区议员责无旁贷;区议员认为自己角色非说服街坊,而社署有责任;机构安泰轩则希望社署提早做联络工作,而互委会和区议员亦有责任抱开放态度推动街坊认识精神健康服务。敏感设施落户与否,是社区共融的一大挑战,各方说法如何?详看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