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街没落1】银龄族在街头狂欢?“登六”阿姨:平日真系无嘢玩
五月底区议会通过旺角行人专用区杀街议案后,59岁的梅妹与一众银发姨姨在电视台镜头前受访,高呼抗议、扬言杀街后“我哋会死㗎”。她们是每周末也跑到菜街捧场、在歌档狂欢跳舞的街头观众。
其中梅妹是跳得最狂的观众之一,出位舞姿和衣著少布,令旺角街坊视她如怪物,厌恶怎么有个“阿婆”一头萤光粉红短发,不害臊穿小背心和热裤,当街摇头晃脑跳舞,自私地妄顾住户感受。网友后来看毕传媒追访梅妹的新闻,亦气愤叫她这班“大妈”快滚回家。
菜街嘈吵喧哗,令许多港人赞成杀街。8月开始,这班港人口中的大妈大叔,不许再于菜街狂欢跳舞。像梅妹这种中老年人,若在人口长寿的香港,活至60、70岁仍健步如飞,还未死去,又不愿“滚回家”,该往哪处消遣娱乐?社会里的高龄者,该如何安顿自己的晚年娱乐生活?记者跟着59岁梅妹一天,看她在一般长者活动如下棋、画国画或耍太极以外,还有什么好玩。
梅妹每逢菜街开放的日子,便到场狂欢劲舞。记者好奇她平日做什么,为何扬言杀街她会死,于是邀约她坐下来静静地做访问。我们相约星期二,她说要去文娱中心跳舞做义工,中午在家装扮后就出门,拖着一箱替换的衣饰行装,从家所观塘乘车往上环。记者也跟着看个究竟。
登台做义工满足表演欲 为长者带来欢乐
文娱中心的后台里,与梅妹年纪相若的十多名“歌手”在set头、化妆、装身,轮流出场高唱表演。梅妹从行李箱取出一件珠片舞衣,几分钟换上便出场。原来她所谓的做义工,是充当几个歌手朋友的dancer,在旁伴舞。不管快歌慢歌,她几个朋友一上台献唱,她便尾随出场,跟着音乐和歌词,在台上一旁扭动身体跳舞。
这场表演是梅妹的中年朋友Louisa,与两个做工程师、做厂生意的兄长,每月特意请假一两天,自掏腰包付场费举办。他们广邀爱唱歌的同龄人登台表演,让观众免费入场观看。这类怀旧金曲骚当然不合年轻一代的口味,却每次也吸引不少区内老弱长者撑着拐仗入场欣赏。主办的Louisa只想老人家睇得开心,亦满足银发族的表演欲。
40来岁的Louisa与一众歌手这天皆穿上盛装舞裙、浓妆艳抹演出。她看着后台一班银发表演者,说她们平日没甚机会装扮自己,有些在退休、儿女长大后, 50、60几岁仍行得走得,在家没事做,对住四面墙百无聊赖,她和两兄长就想不如组织起来,“让她们有机会乘机装扮自己、唱歌跳舞,也带些欢乐给老弱长者。”
高龄人娱乐节目少 平日有咩做?
于是几年前开始,梅妹已跟着Louisa和一班银龄人,去不同社区会堂和安老院义务表演,为长者提供免费娱乐,“因为区内老人家平时也没甚娱乐,所以每次见到我们载歌载舞就好开心。有些行动不便亦很难请他们去哪里看表演,只能由我们落到不同区演出。”Louisa说。
Louisa说不少长者观众每次也很期待看骚,但一些非牟利机构没多资源和时间为长者筹办这类娱乐节目,“我们惟有自费订场,派免费票、贴海报宣传有表演睇,请区内长者入场欣赏。”
梅妹自言去过港九新界许多社区中心跳舞。上周六在菜街全日不见她踪影,原来是获邀到油塘一个社区中心做义工表演。但这类社区表演确实不多,梅妹平日睡到日上三竿,还有半天空档怎过?她说多数饮吓茶、行吓街,去餐厅食吓嘢,“真系无咩特别嘢做”,因此最期待是星期六日去菜街劲舞耍乐。
家住老人邨 “不想似老人呆坐虚度”
她家住观塘,30多年前一家四口搬进乐华邨,两个女儿近年结婚后各有家室,一屋只剩她与丈夫这对老夫妻。家所附近的体艺公司开办数百元的经脉操、跆拳道班,她无兴趣参加;康文署在区内举办“活力长者计划”,她亦因不足60岁以上而无法参加。
家楼下服务弱能人士、妇女和孩子的社区中心,皆不是梅妹应到之地。她又不想如邨内长者坐在平台眼光光虚度时晨,所以多数去屋邨的茶楼、大家乐和麦当劳凉冷气,打发时间。夜晚再看看到哪儿听歌跳舞。
天生贪玩 已为人母仍喜爱夜蒲
当了家庭主妇40多年的梅妹,未够20岁就结婚在家相夫教子。她16、17岁做工厂妹,19岁经朋友介绍入职Disco做侍应。“天生钟意玩,以前一收工就去听歌跳舞,揾份工有得跳舞啱晒啦。”当时她在铜锣湾有名的的士高打工,“叫‘心恋’,楼下系餐厅食嘢,楼上系听歌跳舞,一边开工传餐饮,一边跳舞,感觉很爽。”
婚后当全职主妇,20几岁女却依然喜爱夜蒲。两个小女儿晚上早睡,她便偕丈夫到夜场跳舞。尖沙咀、旺角和湾仔一带皆是她的蒲点,“间间都去过喇,全部都系Disco听歌跳舞咁样。”
她夜夜狂欢还不心足,后来更带上女儿去老少咸宜的酒楼吃饭,一边听着朱咪咪、黑妹等酒楼歌手唱歌,一边抖抖脚、动着身子吃饭。“翠利华呀,新利晶呀,𠮶啲都系餐厅酒楼,都系唱怀旧金曲,唱〈情花开〉、〈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梅兰梅兰我爱你〉好好听,可以跳舞啰。”
于菜街寻回昔日舞池
那是1980、90年代,香港娱乐场所最兴旺的光景。梅妹从这些酒楼和夜场的常客,见证它们被时代淘汰,渐渐离场,自己的娱乐空间也愈缩愈小。如今她每逢周三便往佐敦一间名为“Bar City”的怀旧酒吧跳舞,有时更召来一班中年的观塘街坊一同去夜蒲,“星期三女士之夜,收费较便宜,一百多元。但以前一百蚊都唔使呀。”还有油麻地一个小型西餐厅,有歌手驻唱怀旧金曲,也能让她跳舞尽欢,但人均消费至少百元。
她本身不知菜街有什么唱歌表演,三年前朋友带她去猎奇玩玩,“点知一跳就上瘾喇。”大概除了因为现场像她昔日劲舞狂欢的舞池,她说旺角菜街有种其他地方不可取缔的热闹气氛。她形容菜街歌者与观众是个大家庭,让她认识志同道合的新朋友,散场结伴去食宵夜,亦让她重遇多年不见的旧朋友。“我档档都识,嘉嘉、叶Sir、开心乐队都系歌档主理,畀我哋喺佢个档度跳舞。”
自小爱扮靓:我不是大妈
在菜街一晚几小时,她会在四五个歌档跳舞,散场最后半小时必定去“开心乐队”的歌档支持,全因档主一直对她有情有义。她说三年前初到菜街跳舞,不少歌档见她一身打扮皆表现歧视厌弃,只有开心乐队的林生说不要紧,让她来跳舞。“林生个旧拍档呀、啲街坊话我奇装异服,唔欢迎我;之后仲衰,话我系大妈呀,我就要扮得更靓畀佢哋睇!”
她每次也悉心打扮才去跳舞。小时候母亲已买来漂亮童装和头饰,为她梳头扮靓。年轻时她电过箭猪型的Punk头,后来留长发依然要鬓辫梳髻。“无办法,我由细到大都钟意扮靓,𠵱家染头发系想遮住啲白头发。”
她自言造型百变,身体怕热怕焗,因此多穿吊带衫、小背心、露背装和短裤。“旺角Lady Gaga呢个名唔系我改㗎,系有次喺旺角跳舞有张相影到我跳上张凳度,啲人就话改我做Lady Gaga喇。”梅妹说。
记者看她跳舞有板有眼,懂得跳查查、伦巴和社交舞,梅妹却摇头说没学过,听住歌便跳起来。她透露近来学懂广场大妈的集体舞,但并不喜欢这类舞种,最爱跳Disco“周身郁”的舞步。
她一直不明白何解自己也被称作大妈。“大妈系大陆𠮶啲嘛,我哋系香港土生土长,系香港妈妈,港妈!”,又拒绝别人称她“梅姐”,“唔好叫我阿婆、阿姐,我系梅妹!”她说已习惯面对种种负面标签和谩骂,倒是政府决定杀街,让她难过。
获怀旧餐厅欢迎加盟 “只想跳舞跳到老死”
她知道港人谩骂背后,全因这街道实在嘈吵混杂。“今年真系特别嘈,一开始有几档,之后第五六七八档都咁大声,梗系嘈。但点解政府唔管制呢,一句杀咗佢算呢?”
近日正式杀街前夕,她开始四处为自己找节目。最终油麻地那间她常光顾的小型西餐厅,应允让她继续夜夜跳舞狂欢,免费驻场跳舞搞气氛;并贴出海报,表示因应政府的杀街措施,“为延续这街头表演艺术和怀旧音乐情怀”,该餐厅热烈欢迎梅妹一众街头艺人加盟午间音乐茶座,及晚间音乐环节。
梅妹说杀街后,除了继续跳舞做义工,那餐厅或是她仅余的欢乐天地。“观塘海滨、尖沙咀天星码头都有人唱歌,但𠮶啲都系后生仔。不过唔理得咁多,去探吓路啰,我喺一旁跳舞啫。老唔老,你都会老嘅?咩为之老呀?我𠵱家60岁好老咩?但我有30几40岁嘅谂头。”
快60岁的她不讳言自己天生贪玩,“除非我死咗或跛咗,否则我要跳舞跳到我断气一刻。”
下集:旺角行人专用区今日(29日)正式曲终人散。在一群大叔大妈摆档卖艺之中,菜街竟然有个已出道的隐世歌手,在那里表演两年多,甚得老中青观众欢心。年纪轻轻的她被赞誉人靓声甜,演唱怀旧金曲至流行曲也从没失准。一班歌迷团更自制灯牌,拉队支持。请看:【菜街没落2】最后高歌《不再犹豫》彭梓嘉:我们在旺角情谊深厚
研究香港高龄化社会的学者郭恩慈,关注香港在人口老化下,银发一族如何自处、哪里容身。她曾编著《高龄化香港:城市建设与文化发展》,提到若香港不足30年,长者占总人口的三成,已届65岁的年长人士是否全部都要退休,或到公园呆坐、到社区中心学养生、学书法?
她关注高龄社会的生活环境,以屯门公园为例子,指那里原本也是长者获取免费娱乐的地方,有些长者会穿上1960年代流行的服饰,有时更互相练习曲艺、社交舞及奏乐技法,后来因屡被附近民居投诉嘈杂滋扰,被康文署驱赶并限制活动。郭恩慈指,当长者失去这类嘉年华式的狂欢空间,不再获得欢愉或展现活力,并缺乏空间活动,其实正显示香港在公共空间、社区营造、高龄化及文化艺术政策等方面的发展,依然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