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外佣.二】插喉老伯与菲籍护理员起舞:她也是我的家人
因为吞咽困难,喉管已是谢伯身体的一部分。他的女儿去年雇了个住家的护理员,她在菲律宾当护士,后来以外佣签证来港打工,每天协助谢伯以喉管喂食和清洁。七个儿女各有各生活上班,每天剩下护理员与老人在花园跳跳舞、讲笑话。
政府说外佣将分担香港未来人口老化的护老责任,料至少30万名居家安老的长者(可能包括你和我),将聘请外佣入屋照顾。外佣上世纪早已成为香港核心家庭的照顾者,面对来势汹汹的“高龄海啸”,我们如今是否连照顾老人的责任也要“外判”出去?
摄影:吴钟坤
(此为外佣护老系列之二)
外佣护老系列一:【老人与外佣.一】九旬独居婆婆聘印佣却不快乐:太长命有咩用?
当孤儿活到80岁
一个男婴战乱时被放在路边,妇人拾回来养到他几岁又弃养,小男生辗转获第二个后母领养,却被虐待、受了很多苦。他18岁相睇娶了个靓老婆,组织家庭诞下七个儿女,才感觉家庭温暖——那是60年代的香港,男主外、女主内,丈夫往渔护署当杂工,养活一家九口,靓老婆则在围村家附近务农、顾小孩。
谢伯跟七个儿女讲过很多遍这个孤儿的故事,主角是他,前半生生活艰苦,下半生想与家人安度老去。他今年80来岁,依然健步如飞,只是多年前他接受鼻咽癌治疗后,气管食道位置较易衰退,有次“条气唔顺”突然气促呼吸困难,送院医生发现影响吞咽,做手术于鼻和胃安插了喂饲喉管后,自此只能透过喉管,灌进营养奶和水维生。
女儿替父抽痰:每次个心揪一下,𠮶个你爸爸嚟!
从前他好喜欢吃自助餐,这几年什么美食已无福消受。他花了一段时间才释怀。但最忧心的还是以后谁来照顾这个插上喉管的自己?他听见有家人想把他送进老人院,有人甚至打算任由他自理生活,觉得失望又伤心。
其中一个女儿,在医院学懂喂食、换喉和清洁一大堆繁复的护理步骤,开初想过自己照顾父亲,但处理眼前一个最亲的家人的虚弱身体,每次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程序,弄伤父亲。“之前每次用抽痰机同佢抽痰,我个心就揪一下,好惊,始终𠮶个你爸爸嚟㗎。”女儿谢小姐说。
住院舍、聘外佣或护理员?
父亲快要出院,父女就开始徬惶。她觉得自己也学了一大轮才懂照顾插喉管的老人,请个外佣回来怎应付?她格过价,本地护理员一天要至少一千元,而且仅半日照顾,有间护理中介公司,就有个住家的海外护理员,以外佣签证来港,每月收六千多元。“总比阿爸住老人院更好吧,院舍每月行政费都不知多少了。”谢小姐说,对参差不齐的安老院无信心,她不时听见虐老新闻,无法想像爸爸住进去,生活惨不惨?一个八旬老人会不会被人欺负?
她知道父亲一直渴望家庭温暖。以前常跟儿女说自己的孤儿故事,有些仔女不相信,觉得老爸口若悬河,好烦好嘈;排第四的她,以前听得似懂非懂,长大后才明白父亲自幼飘浮无家的感受。“长大后听懂他的遭遇,而且这么多年与妈妈两个人挨生挨死凑大我们七兄弟姊妹,到他现在老了这样子,就想对他好一点。”
结果她每月花六千多元聘来一个住家的海外护理员,有些兄弟姊妹觉得价钱好贵,一直叫她“炒咗个咁贵嘅外佣”,谢小姐却坚持。先是一个印度大学毕业的护士来照顾谢伯,两年后换合约又换了个菲律宾来的护理员Maria。
老人与外佣的Cha Cha时光
Maria会煮饭和做家务,首要照顾老人家。谢伯经常多痰、有时亦流汗或布尘于喉管上,Maria每天频频为他清洁消毒、换上干净的短管。“有冇料到,三两下手势就见到。佢仲熟手过我,学识一次程序,仲识得用自己方法整得好啲。”
她早午晚也协助谢伯进食营养奶,一个奶包挂在门边,沿着接驳的长长喉管,流入谢伯的鼻腔内,让他慢慢咽下。有时喉管堵塞,水或奶无法流通,老人便与她协力挤顺喉内液体。一包奶快则吃一小时,冬天温度低则要两三小时。“阿爸坐得耐都未食完,Maria就喺隔篱同佢讲吓笑话。”这个“外佣”去年底才来香港,不谙广东话本来与老人家无法沟通,她却出尽方法打手势做动作,让一个80岁的老人看懂其意思。
一个老人和一个外佣,有时无法言语沟通,就走到花园跳Cha Cha舞自娱自乐。谢伯每次跳舞都很兴奋,以前他在花园料理花草后便没事做。“阿爸以前常常很闷,Maria来了很逗趣,比我们更识搞笑,讨得爸爸好开心。”大儿子谢生说。现在父亲和Maria住在他的家。
当外来照顾者走进你的家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有,直至谢生的子女出生也没聘过外佣,两个孙儿一直由谢伯照顾。家中孩子都长大成人后,老人家便开始多病痛、出入医院,如今更插上喉管。但谢生说,他与自己的子女日头忙揾食,妹妹谢小姐也要上班、自己有头家,还有两个未出身的女儿,再要全天照顾老人根本分身乏术。“我们不是去到中老年便可以退休,又不是中产。各自背负一个家庭,很难像其他人辞工照顾年老的父母亲。”谢生说。
每天外出劳动,请来一个外来照顾者走进自己的家,谢生曾思疑她该是什么身份和位置。谢伯在旁说她不是伙记,是家人,儿子似乎也同意。他们知道有些外佣只为打份工,并非全心全意照顾雇主一家,甚至会顺手牵羊家中财物。“我们也没什么值钱嘢,而且对方是什么人,几日就现形了。但当见到她(Maria)细心照顾阿爸,也不会分是不是家人了。她对阿爸好,我们会对她双倍好。”
女儿为父翻译人生故事 护理员听毕流泪
谢生不懂英语,沟通只靠一个Maria介绍的翻译app。但谢伯很喜欢跟Maria讲自己的故事,每次均长篇大论能说上半天,插上喉管说话更不时气促。所以当女儿谢小姐来探望爸爸,就充当翻译员。听一句广东话,翻译一句英语,有时讲到打日本仔、饥荒或什么历史事件,她会补充当时的时代背景。“告诉她当时大陆和香港发生何事,她未读过中史也点头明白,有时听到一些情节觉得阿爸身世很可怜,就眼眶红了擦擦眼角的泪。”谢小姐说。
谢小姐觉得,Maria住在家里短短数月,已投入在他们的家庭关系里,说视谢伯如她已故的菲律宾父亲,又曾好奇问为何“PaPa”只有这排第四的女儿和大哥来照顾,其他儿女去了哪里。“我告诉她我们家之前发生的事,她听毕又流泪觉得阿爸很可怜。我说往事已经过去,现在就我们几个在一起,照顾他一个慢慢老去的老人。”
她和哥哥谢生知道,要遇上一个好的照顾者或需要运气,也不想爸爸觉得孤独,所以几乎每天上班前后也来看看父亲,多陪伴他,还希望带他在有生之年再四处游历,去沙滩、去公园、去离岛玩。谢小姐:“再过多30年后到我老的时候,我两个女儿说即使已出嫁结婚,也会照顾我。但到时香港都不知什么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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