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摄影师读白】我用10年记录墨西哥老妓,看到生存的尊严
她们年轻时有人被性侵过、有人被卖到妓院、有人被姐仔拾回性命寄养,各种原因使她们不久后走上街头拉客卖淫。直至老年,身体失去价值,不能生财,便只能睡在街头、拾荒维生。后来有个自愿者开设庇护中心收留这班老妓,又遇上一个女摄影记者,她们的命运才被大众看见。
法国女摄影师Bénédicte Desrus用10年记录这班墨西哥的老妓,不断叩问:她们老来怎么了,为什么同样劳碌一生卖淫养家,老来要被子女抛弃、被社会遗弃,一度流落街头?
(编按:记者整理访问后,以第一身书写。)
12月上旬我认识了一个香港记者,我主动在电邮邀访,说想讲一个故事。我们透过网络做访问,在电邮里一来一回对话,慢慢讲出一班老妓在庇护中心里的故事。
大约10年前,我来到墨西哥城的这间名为Casa Xochiquetzal的庇护中心,为一本跨国女性杂志拍摄中心的创办人。原本与一班老妓仅一面之缘,完成工作理应不再相见,但我对她们念念不忘。自入行当摄影记者,我到世界各地采访,几乎游遍五大洲,在我认知里,怎么会有个地方让性工作者老来落脚,给她们生活所需?这庇护中心对墨西哥人来说,很前卫和新潮。
性工作者筹钱开庇护中心
娼妓在墨西哥部分城市是合法的,包括在首都墨西哥城,但当地性工作者依然被视为低贱,许多姐仔被家人嫌弃,赶她们出家门,结果在未有庇护中心前,大批姐仔成为露宿者,吃垃圾和厨余果腹。
同样是性工作者的Carmen Muñoz花了20年四处找寻资助,终在2006年得到政府和一些非牟利机构支持,让她在当地著名红灯区附近,觅得地方开“善堂”,接济老来乏人照顾的性工作者。
庇护中心有瓦遮头、有嘢食,有地方瞓,老姐仔余生的最后一段路就在这里度过,然后静静地逝去。当年第一次进内,我已被眼前所见的画面触动。我没想过是这样,性交易背后的残酷现实摆在我眼前,卖淫的人下半生究竟怎么了。那是一个关于性贩卖、性别不平等、人权和第三龄的问题。
我希望在庇护中心的边缘女子不再被视而不见,想用最亲近的方式纪录她们每天怎过,下半生怎过。之后,我几乎天天都在庇护中心与她们在一起,与她们生活,与她们谈过去谈人生。
墨西哥城政府规定不准扯皮条依靠他人卖淫为生,性工作者只能个别从事性交易,但据Bénédicte说当地贪污严重,警察暗中容许控制集团开地下妓院做生意,因此当地亦有很多红灯区,包括在最旧及大型的市场La Merced旁。
而庇护中心Casa Xochiquetzal亦就在附近,不少无家可归的老姐仔入住后,仍偶尔出外开工自力更生,有些老来主要接熟客生意。
姐仔的坎坷一生
说几个女子的故事吧。一个曾读过书识字的女子Maria Isabel,人生本应美满。可是,她9岁离家出走,拒绝再被父亲性侵。她走到巴士站遇见一个女小贩,带她回家当养女供书教学。在Isabel快毕业做老师前,养母离世,Isabel就当上性工作者筹措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直至她结婚生子。丈夫不久病逝,Isabel为供养儿女读书,再次做姐仔养家。后来连女儿也患病离世,Isabel受不住打击患上抑郁症,每天躲在家振作不起来,亦失去工作能力。余下在生的子女说她没付租金,遂赶她出家门,Isabel就来到了庇护中心,她今年61岁。
与Isabel遭遇相似的Canela儿时得重病被亲生父母遗弃,一个性工作者捡了她回来,亦让她未成年就当上性工作者。还有个叫Sonia,当年妈妈不相信她说被后父性侵,于是她11岁就离家。Sonia做过家佣和侍应,13岁有夜在一个派对工作期间,被一个男人强奸。她挣扎大叫时那男人大力制止叫她收声,Sonia自此一边手脚瘫痪不能动,之后她亦怀孕,靠性工作的收入养大女儿,但她在长大后偷光妈妈的积蓄,Sonia无家可归就入住这庇护中心。
重拾尊严 学懂好好活下去
这样坎坷遭遇,还有长年要在街头争客抢生意,使她们的性格变得倔强冷漠。客人以外的陌生人走近,她们便启动自我保护的模式,处处防备。后来一同住进庇护中心,要与其他女子共居生活,听创办人说,她们开初面对许多挑战,彼此曾相处不来,需要不断磨合。
这班女子大半生生活飘浮不定,有些因为少时离家或四处流离,失去户籍和身份证明。庇护中心成立后,创辨人为她们重新取得身份证和政府医疗福利,亦告诉她们自己的权益。
她们多年来习惯活在黑暗边缘,被视而不见,更觉得自己年老,经已毫无价值;创办人想她们好好过生活,找来心理治疗师让她们为伤害释怀,也办了些扮靓班、美甲美发等兴趣小班,让她们学懂欣赏自己。像Isabel那样,起初自怨自艾,后来她看书写诗疗愈伤痛,开始重拾生存的价值,亦觉得自己如其他女性一样有尊严,就好好活下去。
如今她们愿意信任别人,甚至打开心怀跟我说这些故事。她们放心让我走到跟前,在睡房在浴室,拍摄她们最隐密的时刻,纪录最接近她们生活的场景。这些照片曾在外国各大媒体刊登,世界看见她们了。
出书办讲座街头相展:“让世界看见她们”
在我认识她们五年后,想为她们做更多,于是找了个墨西哥女记者合作,写下她们的故事,并出版成书,叫“The Toughest Lovers”。连同我在国际摄影比赛赢得的奖金及新书部分收益,全都捐到庇护中心。新书一年后就卖断市,一班老姐仔与我们出席各大小的研讨会、站在镁光灯前向大众分享,为读者签书。昔日被指责为低贱妓女,今天大众终于不再指责这班女子,对她们有多一份理解。
老姐仔们亦开始明白,若命运无法选择,当上性工作者也是当初无法选择的路,该怎样让自己安好的度过余生?她们住进庇护中心后,不再担心孤单地死在街头,有人会把自己安葬好,墓碑上也有自己的名字。而最后最卑微的愿望,是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获家人认同,然后安详地离开。她们这些临终接近死亡时刻,我都记下。
现在中心内住了18位老妓,有些住了一段时间还是不适应就搬走,有些后来获子女接走。只要是55岁、又做过性工作的女子,就可以来住。庇护中心人来人往,开放至今曾有300人住进来。
就这样,我也拍摄她们10年了,与数以百计的老姐仔相识、影过她们。这个记录要一直延续下去。这年我想回到她们工作的地方--街头,举行一个相展,在墨西哥城最热闹的大街上展出她们的幕幕生活,让更多人看见。正如你现在也看见她们了。
为香港性工作者争取权益多年的组织“紫藤”,成员李小姐说香港无法做到像墨西哥般,有个庇护中心让姐仔老来聚居生活。“在香港从事性工作已是隐身在一楼一或自己的单位中,因此即使有庇护中心,她们也不想住进去。因为香港同样歧视性工作,住得这些中心,即代表自己是性工作者,相信姐仔不愿意老来还被指责和标签。”紫藤曾接触过一个老姐仔,供养女儿至大学毕业,但女儿多年来不认这个妈妈,甚至葬礼也拒绝出席,“这是一个遗憾,那个姐仔下半生就独个儿过。”李小姐说。
而如韩国在打击当地红灯区后,设另一类庇护中心,让性工作者入住,要求她们学另一门手艺,不准再以卖淫维生,但此类中心受很多妓权组织反对。
庇护中心Casa Xochiquetza目前主要依靠一些非牟利机构和公众的捐款,为当地老来无依无靠的性工作者提供生活所需,Bénédicte Desrus希望庇护中心能一直运作开放,自言多年来的工作已超越摄影记者所做的,她四处呼吁更多有心人捐款到中心的Paypal帐户:mujeresxochiquetzal@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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