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日记.二】抑郁症患者:我没有不服药物的选择

撰文: 香港01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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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年初,思敏的抑郁症复发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著自杀这回事。自行加药及成功向医生争取加药后,9月起她暂时搁置了自尽的念头。药物是把两刃剑,这次加药暂时控制住抑郁的因子,但覆水难收,一旦加药后每次减药都是冒险,数年前一次减药就曾让她的惊恐症复发。
如今,思敏因思觉失调带来的幻听幻觉虽靠药物而被控制著,但每天早晚两次十多粒的药丸,还有副作用带来的肥胖、口干、记性差等征症,都提醒著她,她仍在这场漫长而未曾停止的挣扎中。
撰文:麦佩雯
摄影:吴炜豪

上集:【精神病日记.一】32岁思敏:朋友急病去世,而我抑郁症复发

(以下是思敏过去一年间的经历,记者整理采访资料后以第一身的日记形式书写。)

8月

4月那天暂时打消自杀的念头后,我又回到了日常上班回家的日子。

这期间,有朋友追问我最近怎么了,因我们已认识十多年,我才说出我最近想自杀。岂料那老朋友竟然说:“你又想死?那为甚么说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死?这是狼来了的故事,你死了我也不会伤心。”那次以后,我和她再也做不了朋友。为甚么这么多年的朋友都不明白我,又要逼我说出来,说出来后又要责怪我?

每天早晚两次十多粒的药丸,还有副作用带来的肥胖、口干、记性差等征症,都提醒著她,仍在这场漫长而未曾停止的挣扎中。

不要跟我说甚么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的阶段。对我而言,突然死亡带来的哀伤就是如此难走出。为甚么世人总要给哀伤定下一个期限?为甚么我就不能难过十多年?其实我也不喜欢想自杀的自己,我也责怪自己的软弱,但可以怎样呢?那次以后,我更少出席社交场合。下班回到家后,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关上房门,扭大音乐,仍是很想跳楼或吊颈。

每次覆诊,我都告诉医生我想加抗抑郁药的份量,但因为数年前我曾因调节服药量,惊恐症复发,医生不敢冒险、坚持不肯为我加药。她认为我应采用以辅导及运动为主、药物为副的治疗方案。因为药物只是控制住你的情绪,但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好吧,即管试试,但我仍是每晚哭至失眠、每天都很想死。

9月

我和一对中年夫妇去日本旅行了,他们不是我的父母、而是宝妍的父母。这阵子忙计划行程,刚巧上班工作也愈来愈忙碌,我倒是暂时压抑住自杀的欲望。最起码先代挚友尽孝吧。

9月尾

和宝妍父母去完旅行,像是完成了一个心愿,自杀的念头又在我脑海中盘旋不止。等不及下次覆诊,我和妈妈讨论后向家庭医生求医。

我知道这种抗抑郁药的最大服用剂量是20mg ,精神科主诊医生一直只开10mg给我,我和家庭医生决定调节至15mg、即每天多吃半粒药。终于,我的情况稍为好转、每天能睡多数小时。两星期后再覆诊,我告诉主诊医生我在家庭医生同意下加药,她无奈但也只能跟从。但她一再强调,关键其实不是药物、而是我的想法。

自杀的念头盘旋不止,思敏决定自行加药。

10月

最近我向一名行为治疗师求诊,他跟我分析,当年宝妍过身后,我失去挚友的同时也失去自己,情感转移下觉得自己要代宝妍活下去,这些年来才会如此迷失。他告诉我,放过自己吧,我和宝妍其实是两条平行线,从这刻开始好好为自己活下去吧。类似的话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但不知为何在这刻才听得入耳。我觉得是因为加药调节好我的情绪,让我的理智能重新思考,我好像开始疏理到这些年来发生过的事。我接纳了自己多一点,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多一点。

我一直很相信药物对我的好处。当年患思觉失调时,也是靠服药,幻听幻觉才消失。这些年来,我一直乖乖吃药,只有几年前转药时试过停药两星期,结果思觉失调抑郁惊恐甚么也复发。就像做实验一样,我感受到服药前后身体的变化,因此我知道服药能维持我基本的生活,但想法的改变要靠辅导及运动。对药物我从来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为了活下去,我根本别无不服的选择。

对了,药物的副作用让我不时尿频、脚软及催乳素过多而经期错乱,只能另外再看中医调理身体。还有,患病后我的记忆力及想象力衰退得惊人。如今我已不能再看以前爱看的长篇科幻小说,根本记不住人物、情节及伏笔,也想象不了虚构小说世界的场景。虽然与以上的副作用同行,但是,我想我还是会继续服药下去,如果9月那时没有加药,我想我仍是每天脑海里都只想著死亡这回事。

11月

5星期过去了。再次覆诊,情况好转,我向医生要求减回抗抑郁药的服量,她也同意了。这是我吃过的第3种抗抑郁药,副作用算少的了,只是让我早上较为呆滞。不像早期吃了10年的Remeron会让我致肥、也不像第2种抗抑郁药让我皮下出血及皮肤敏感。

我不再计划自杀了。工作上需要处理特别多文件,我自行加班;下班后还有事做,数年前我写起的半自传《黐线》,要赶著校对及看版。没有时间画画、玩猫、做瑜珈,但我想我尽最大的努力,去过一个有质素的生活、爱上活著多一点。有人跟我说,谈恋爱可以令人爱上世界多一点,但我多年都没有此打算。和另一个人的磨合太麻烦了,我有时候还挺享受这种在世上了无牵绊的感觉。

12月19日

撰写的半自传《黐线》出版了,出版社办了个记者会,很多记者来采访。我在镁光灯下侃侃而谈,呼吁大众要多了解精神病康复者、不要标签、不要歧视。但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年我在为精神病康复者发声的同时,仍时常想著自尽。我既坚强又脆弱。

我仍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活下去,不知道哪天又有哪位亲友突然离开时,我会否又再次觉得死亡如此吸引。

(邵思敏Sushi,32岁)

“不知道哪天,我会否又再次觉得死亡如此吸引。”

求诊者总认为久病成医,自行调节服药量,认为求诊者最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精神科医生曾繁光认为,某些药不能过量服用,若求诊者不清楚药物的作用或因病发而影响判断力时,就不应乱来。
某些相对较轻微的病如抑郁症、焦虑症、创伤后压力症候群、适应障碍等,若求诊者本身首次患病、家族中又无人有精神病史,3成求诊者可在服药一年后在医生建议下停药而不再复发;另外7成若自行停药及弃诊,则有7成机率会于5年内复发。但若相对较严重的病如思觉失调、精神分裂、狂躁抑郁等,基本上一旦自行停药便很容易复发。
根据其临床经验,约有2至3成求诊者在医生不建议的情况下不再服药及求诊,“因为不信医生”。而公立医院病人的弃诊率更高,约有3至4成。
医管局指,截至2017年3月31日,医管局共有349名医生为精神科提供服务(包括正在培训的医生),正在接受治疗的精神病患者有约240 900人,比例平均计算约是一个医生医治690个病人。此外局方没有就病人放弃覆诊的数字进行分类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