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人间.三】患思觉失调与抑郁 写自传面对过去:黐线又如何

撰文: 林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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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宝妍自杀让思敏不断自责,若不是顾着去澳大利亚交流玩乐,她便能阻止好友轻生。她认定自己就是害死宝妍的凶手,自觉罪孽深重每天在家淌泪,下半生不值得拥有快乐。为治疗这个创伤,社工和心理学教授与她重演宝妍自杀的晚上:即使她睡在香港家里的床上,亦依然听不到宝妍攀窗的声音,没有人行前阻止她,最终她依旧一跃而下,由父母发现女儿自杀身亡。
思敏开始明白,若历史过去后什么事也无法再扭转,怎样安然接受自己这些年来的痛苦。包括她高中三年遭受欺凌,致患上思觉失调与抑郁症。她说患病13年来炼成今天的这个她,但她不会谢谢曾伤害她的人。她仍拼命生活和工作证明自己能力不因病患而被看低。她想大大方方告知予世界有这样一个“黐线”病人。
摄影:吴炜豪

思敏的故事:

【失控人间.一】中学被欺凌、好友自杀 她活在思觉失调的13年

【失控人间.二】怕被知患精神病:吃药是一秒的事,害怕是一辈子

思敏走到一个陌生的坟场,来到一个墓碑前,一边痛哭地用双手不停挖,一边说,“很对不起,是我错,都是我的错,很对不起,很对不起…..”,她不停地喘着气痛哭,呼吸愈来愈困难。墓碑里大概是好友宝妍。

画面又一转,她站在课室的教师桌前,指着欺凌她的同学:“你们知道我有多难过?你们将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从没想过这对一个人有多大多深远的影响,你们知不知道我每日都带着这份没尊严的心情痛苦地过!”

当年受欺凌后,有人问思敏为什么“咁小器”、“玩吓咋嘛”,她说自己也不愿再提起这些往事,但往事却曾深深伤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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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中学创伤的勇气

这两个画面在她患病的首6年,几乎每晚都在噩梦中出现。医生、社工和心理学家说,她的感情被压抑在15、16岁,之后几年没好好处理过往创伤,于是情绪就在她患病初期失控地爆发。她很想忘记这些不快,但愈想忘记,却愈真实地反映在她的梦境里。

在思敏心底里中学是她人生的污点,自毕业那天,她再也不想踏入中学校门一步,或再见到任何老师旧同学。直至有天她在街上遇见当年的英文老师,问她何以近年很少出现在旧生聚会?思敏道来自己的近况与健康,老师再三追问她患病原因后,听毕答案就大叹了一口气,替她婉惜。“我没想过自己在毕业后有勇气面对中学老师。当时我说待完成手头工作再约她吃饭聚聚。”

思敏很喜欢动物,觉得牠们最纯粹,不像人类或人际关系般复杂。

13年来没有一句道歉

师生聚旧那天,老师第一句便问她:“其实你有否觉得学校对你有亏欠?”思敏心中一沉:“有!有一段时间我嬲学校和同学伤害我,令我失去13年自由的人生,我相信如我没患病会有另一段人生,我可能已结婚或有孩子了。”

如今已30来岁的她曾想像过自己的未来会如何美满。她曾归咎欺凌者毁掉她的人生,却等了13年也没得到一句道歉。“我曾经不停自问为何偏偏选中我,为何我没做错事却要受伤,承担他们欺凌我的后果和愧疚?但渐渐随着年月,我的愤怒和憎恨淡化。我知道无论多久后,我也得不到答案。”

思敏反问自己,难道旧同学今天承认过失和道歉,就可以挽回她这些年来失去的一切。

“一段伤痛不能用一句对不起就了结。”她开始对所有伤害与遗憾释怀,让自己好过。“我也要接纳那时的自己把多年委屈藏在心里,一直没处理,直到情绪爆发那天,什么都来了。”

当年“好真”的幻觉和幻听,在她持续吃药后渐消失,她开始能分辨不存在的东西。亦只要依靠少量药物,她便能自理生活、控制情绪。

上过专为精神病者开设的瑜珈班后,思敏说自己的心情好起力,记忆力、专注力和平衡力都恢复过来。

病患康复后炼成的她

如今,纵使每晚仍会失眠睡不好,偶尔惊恐发作或突然忧郁低落,她已学懂与病患共存。半夜醒来睡不著,她就泡咖啡烘面包,或写西洋书法、画画送朋友。她自侃样貌、身型和才能都像卡通片《多啦A梦》中胖虎的妹妹“胖妹”,尤其当她戴上画家帽,拿起画笔画画的时候。

当年因为要令欺凌她的人刮目相看,证明自己的能力与样子或身型无关,她不断向外跑,四处参加活动、交流和义工服务。结果,她由被欺凌后性格内向怕事,渐变成外向健谈、善于组织活动和交际的人。亦正因为她一度迷失,不断思考自己究竟可以做什么、该做什么,不久后证实患病,让她懂得在病榻中找寻自己的路向。

记者说这全是成长必经阶段,才炼成今天的她。思敏点头。“参加活动、寻找自我没有对错,13年来走来,你见到的就是有精神病后这样的我。我也庆幸19岁就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扮开心’,情绪爆发患上思觉失调,才有意志力改变。若一个40岁的人患精神病,他/她要推翻自己过去40年的快乐,或许会更难受,更难过。”

思敏拿起珍藏的胖妹模型问:“我跟她像吗?”,然后自信起来。

曾经,她害怕上司和同事知道她有精神病,便看低和歧视她。“我的确会因为早上仍因药力发作而精神呆滞无法做事,但我仍要向人证明,精神病康复者的工作能力其实如你们无异。”所以她一到下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回来后,便会一口气完成一天的工作;亦自知每次覆诊总要请病假耗掉一日,故她会预先完成份内工作,让同事好办事。这样的她得到上司同事的赞同和信任。

以过来人出书鼓励病友

现在她于一间精神复康的社区中心当活动助理,想以自己的病患经历与病友同行。她知道并非每个精神病人都能如她般坚强,或拥有足以重返社会的工作能力,以致一直得不到认同和接纳。因此她写了自传《黐线》。“想人们知道校园欺凌的影响外,亦想他们明白一个精神病患者怎样走来,消除歧视后,其他病友或能好过一点,帮助他们在社会立足。”

新书出版后,思敏近日收到一个读者来信:“我刚60岁,最近才发现自己多年有抑郁倾向,开始回望过去。如果早些回首,整理自己,可不致浪费大段人生。”

思敏书中有一封信是写给十三年后的她,其中她写道:“19岁患病后令我重新审视人生、思考生命究竟追求什么。能够上班、吃饭、睡觉、与自己爱的亲友在一起,已是最快乐和平淡的幸福。”如今思觉先生和抑郁小姐很少再光临,但她仍会像你我一样有时疲惫或心情低落。她会走到屋企楼下的公园发呆,整理自己的情绪,细想自己的一天,细想日子该怎才可过得更好。

睡不著或烦闷时,思敏会画画写字,为自己找点事做,她学会自主生活,不再受思觉先生和抑郁小姐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