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四十.上】男人最重要是面子,所以我间车房叫Kingface!

撰文: 洪蔼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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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间车房的英文名叫“Kingface”,译成中文名就是“皇容”,连招牌也是黄色的,一股皇气。大锋一整天在“皇容”内修车,一边修一边呢喃,“地球好危险,你快啲返去火星吧﹗”他觉得,没法理解车房内可以承托起一部车的两条柱,那就是站在车房外观看地球的火星人。你们这些不懂车房的火星人,快点离开地球离开土瓜湾这条鸿福街吧,危险呀﹗

大锋45岁,和土瓜湾鸿福街每间车房的老板差不多年纪,大家都是男人四十一枝花的年纪,所以大锋说,大家的故事也差不多。

地球人与火星人

车房那两条承托得起整架车的柱,叫做“两柱唧”,假如没有这两条柱,人要趴车底维修;有这两条柱升起整架车,人可以弯半身在车底走动。车房要立这两条柱,不是表面的功夫,而是深入地底的功夫,大锋指著地面说,下面凿了个很深的地台,起码3呎。我惊叹平平无奇的车房有此秘技时,大锋从此称我火星人。不懂车房的人,在他口中大概都是火星人,例如市建局。

2000年左右,大锋来土瓜湾鸿福街租这间KINGFACE车房时,整条街都是车房,而且整条街的车房仔仍然是仔尚未是佬,每个人十八廿二,学师时已想好,储够3、4万元租间车房就能当上老板。结果90年代至千禧年间,一街都是车房老板,租到平舖就当得成老板。所以大锋说,这条街几乎每个人的故事也差不多。

“朋友”食饭全开公司数

大锋的车房是业主早期买落的舖,好像用20几万元买的。大锋在新蒲岗的工厂大厦搬过来土瓜湾,相中这间万元月租的店,计人工、保险等等的成本总计3、4万元。他晚上开车的两个“二世祖”朋友初时说得很美满,“储了些客了,你在此做吧﹗”二世祖说,男人最重要是面子,所以取名Kingface。

大锋有份夹股,来上班后发现原来没有客,那他就拉自己的客来吧,当时的车房可以收工后接私伙生意,大锋储了群客,拉来Kingface,赚来的钱却都无故蒸发,“每日几十人来这里食饭,午饭试过十个人来开饭,公司埋单。”人家“二世祖”在开饭,他就自己在流汗开工,开多少工公司盈利依然是负数,“当时生活过得勉强,没有家用回去,何其肉酸。没有面子了,你知几紧要㗎啦𠵱样嘢。”

那两个“二世祖”自然拍拍屁股走掉。走之前,将两个人的股份卖给另一个玩车的合伙人,那人接手后车房才开始上轨道,但那人同样是一个看见好玩看不见辛苦的好车之人,这人后来说和那“二世祖”一起上大陆开厂,邀大锋一同揾钱,大锋说:“多谢,唔使客气,我𠵱度未搞掂。”人都走光后,剩下大锋一个人经营这间所谓男人的面子。

这条街的车房男人就是这个样子,无端端要依偎。
左边是大锋,右边是鸿福街电单车店的老板,他组织了重建租户的关注组,每周开会跟进重建的事。

与其追数不如拿拿声揾钱

剩下他一个人揸数,车房开始揾到钱时,大锋说自己开始乱来。死接烂接,生意统统接了才算,相熟朋友在车行打工,接了单后竟整间车行结业。“签了车行每个月6至7万元的单,车行生意开始唔掂时没有人作声,一个月后搞掂咗,整间结业,我上哪追数?整间公司消失﹗”

这些年来他不只做一间车行的生意,也不只一间车行结业走数,九龙湾和长沙湾的大型车行也突然结过业。“浪费时间追这笔钱,不如用这些时间揾下一笔钱,好似踢波一样,畀人入咗一粒,难道仲死守?拿拿声踢多粒啦﹗”

有时也不只大车行,古惑仔差佬,来整车的都凿个“信”字而来,走数时却无影。“每个人来到也说,多少钱车也要整,整完,得啦转头畀你,转头就开车走掉,所以一定要收钱先,几熟都系﹗”我笑他那些所谓朋友都在出卖他,他立刻诅咒我:“你早晚也会遇上,这些是人生必须经历的,你放心吧。”

大婶拉一头白色的狗经过车房,大锋看见便叫“甘仔﹗”接著自言自语:“愈来愈差了。”甘仔的眼和身体也有红点,大锋说:“食咸嘢,皮肤病呀﹗”甘仔已被大婶拉远去。回头大锋补一句,“一年畀人走几万蚊,上年算走得少,两万几,走走吓惯㗎啦﹗”

中午开饭,鸿福街车房的人都有张外卖纸,各自分开叫外卖,一边吃饭盒一边顾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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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岁人生至此,拥有什么?

“你觉得呢?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拥有这些烂家撑? 拥有虚度了人生三分一时间,就是空有这些时间,开头想像在这里可以挨到三个女毕业,18岁啦起码,做多10年我只是55岁,未至于眼朦耳聋; 拥有……供了差不多半层楼,香港人都为层楼而活,算是成为了半个合格的香港人吧﹗ 拥有……一班债仔,识了十几廿年的朋友,为了整车,为了2、3千元走掉,朋友……”
大锋

45岁人生至此,失去什么?

“对呀,那失去是信任,这是真的,现在对任何人都是半信半疑,你也呃足我全日啦,说是谈两句,两句完又两句,由他吧,反正都是游戏人生。”
大锋
饭盒到,钱夹在台面,随便找续。

终于等到三胞胎

早在入车房这行前,大锋已和做文职的女友结婚,等到大锋开了车房,开完车房等到生意上了轨道,准备好要生小朋友。第一次有小朋友,那时还有合伙人,结果流产,说起来,大锋说“哗﹗忘了﹗”车房没有关门,他也没有请假陪老婆,照常上班修车,一架一架修,“找了妈妈陪她,家中有人。”休养了一段时间,太太再有身孕,在家中不舒服,去医院看医生,“睇睇下屙埋个B出黎”,老婆休息一个月后照常上班,更不用说大锋了。

隔3、4年后,太太再有身孕,这次是个三胞胎,三个宝贝女。此前大锋戒吃牛肉很多年,太太也信佛,信得有点过头那种。嬉皮笑脸说什么游戏人生,只是我们也习惯掩盖伤悲,并且视之为男人本事之一,30岁人总要懂得藏。

三个女今年小六,刚开学,大锋说下年就头痕了。明年确实是头痕。对面鸿福街双数舖头都开了价,有些业主将店卖给市建局重建了,今年底这边单数街也会开价,他的Kingface也会被定为一个价钱交易,三个女中学未读完,Kingface就没法经营了。入黑,我们坐在Kingface 门口,数算他将来可以走的出路,地产?保险?保安?最后他说,也是和车有关的吧,但哪个行业嘛,谂唔到。“你有你谂,但是社会不是这样谂,我们点谂也没有用。”

只有在午饭和晚饭时,这个位置才会张开一张台,除此以外的时间,大锋都在此修车,不停不停地修。我们就是围坐这张台,看著外面的鸿福街,谈著大锋的未来。

这条车房街每个人的故事也差不多,每个人也在车房里从十八廿二来到男人四十、一枝花的黄金时期,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车房中修理,如此真实,可是大锋他说人生始终都只是一个故仔,“我的人生在别人眼中也只是其中一个故仔。”

做车房的在旁人眼中都是烂身烂势烂口烂舌,另一个车房佬曾被女友嫌冇钱,请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