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警案|遭诬告露宿者另案服刑完毕出狱 回到那个有阴影的“家”

撰文: 林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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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八名警员两度扫荡通州街公园时,袭击和诬告露宿者藏毒,当中六警妨碍司法公正罪成判囚。其中一名遭诬告和遇袭的露宿者阮文山,因另一宗贩运冰毒案判监,今年10月底才刑满出狱。他又回到案发地露宿,无其他容身之所,即使有阴影,他仍要回去那个“家”。
当年阮文山遇袭和家当被毁,但警员伤人、刑事毁坏罪名均不成立。阮文山回想案件,仍觉得不服气,即使案件尘埃落定,每逢翻风落雨的骨痛,都让他想起被诬告和受袭的阴影。
社区组织协会指,公职人员对无家者不有善情况持续多年,今次案件缺乏关键证据,以致未能成功全部入罪,令事主未能追讨有关人士,对此感到无奈。

八警案遭诬告露宿者另案服刑完毕出狱,回到那个有阴影的“家”。(香港01制图)
阮文山展示受伤身体部位。(廖雁雄摄)

回“家”

越南籍的阮文山来香港几十年,可讲流利的广东话,以前曾在深水埗昌新里天桥露宿,天桥拆卸后“移居”到通州街公园。他是2020年通州街公园“八警案”被诬告和遭袭击的事主,但亦在当年12月因贩运冰毒被捕,最终罪成判监,今年10月底才出狱。

出狱后他又回到原来的“家”——对他来说有着阴影的通州街公园。

回去,是想找回昔日的朋友,下棋、聊天,但四年过去,大部份“街友”已失去联络。

回去,也是因为他没有其他容身之所。

阮文山入狱前,曾有社工协助他申请体恤安置公屋,但随着他入狱,电话簿、信件已全部遗失,亦与以前的社工失去联络。社区组织协会现正协助他向房屋署查询,当日申请公屋是否仍然有效,仍待回复。

11月7日,通州街无家者阮文山见记者,讲述遭警员诬告和袭击的经过,以及警员因诬告妨碍司法公正罪成的感受。(廖雁雄摄)

“冤痛”

11月初,即出狱后不久,阮文山在社区组织协会的陪同下见记者,谈谈作为当事人,看到“八警案”中六名警员妨碍司法公正罪成、袭击及刑事毁坏罪全脱罪的感受。

在公园的“家”,阮文山不时会遇到警员巡逻,虽留有阴影但不感到害怕,亦直说警察的态度可以更好一些。

虽然案件已尘埃落定,但当日的经历,至今仍会缠扰阮文山。他透露,自己每逢翻风落雨,都会感到“冤痛”。他没有居所,出狱后只得回到通州街露宿,初时都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2020年3月3日,露宿者阮文山在深水埗通州街公园,向记者展示被警员砸烂的家当,包括胶凳、米缸。(资料图片 / 高仲明摄)

无法确定谁施袭 三警脱袭击罪

2020年2月4日及24日,八名曾驻深水埗警员,涉嫌在通州街公园进行反毒品行动检查时,两度向两名越南籍露宿者阮文山及黎民十施袭、毁坏其家当,以及诬蔑藏毒等。最终,六名被告因诬蔑黎民十藏毒被裁定“意图妨碍司法公正”罪成,而其余涉及袭击阮文山及毁坏其家当的伤人、刑事毁坏等罪,均不成立。

法官在判辞提到,阮文山的证供不可信,未能确认他在案发时有否被袭击,又指即使法庭接纳阮文山的确遇袭,基于他不知道谁或多少人袭击他,案中其他证据亦不能证明谁袭击他,故裁定三名涉袭击的被告均罪名不成立。

2020年2月,警方两次在深水埗通州街公园,针对露宿者的反毒品行动中,多名警员曾意图或实际用不同物品遮镜头。图为2024年10月,记者回到,找到事发凉亭的闭路电视镜头。(廖雁雄摄)

拒绝在刀上“打指纹”遭拖走袭击

回忆四年前受袭经过,阮文山说,2020年2月4日当日,数名警察到他露宿的通州街公园扫毒时,要翻看他的物品,之后有人突然将一把刀放在地上,要求他触碰该刀。

阮文山拒绝后,便遭警员拉到树后方,被其中一名警员按在地上,而其他人向自己拳打脚踢,他面向地下,未能见到袭击他的警员,但估计最少有三四人。他形容,自己当时“觉得好痛好似断咗骨”、“好难抖气”,感觉“打多几秒就死”。他其后被带到警署,仍感到疼痛,便要求验伤,之后获准保释。

“八警案”案发与2020年2月,警方两次在深水埗通州街公园反毒品行动中诬告露宿者,并涉嫌袭击、砸烂他们的家当。图为2020年3月3日,受袭的露宿者阮文山,在事发的凉亭接受访问。(资料图片 / 高仲明摄)

至同月24日,有警员再到场,问阮文山“冇嘢嘛?”,又问他“系咪好嬲”,之后便将他的家当打烂,包括罐头、胶箱、豉油樽。他说不明警员目的,虽然警员扫查态度一向不佳,但从未试过损毁家当,曾向警员表示“我有罪你咪拉我啰”,但被喝收声,“咁样都得?我都未见过人咁做!”

2018年6月,当时在深水埗昌新里天桥露宿的阮文山,接受记者访问,表示不愿当局拆卸天桥。(资料图片 / 黄咏榆摄)

不忿

阮文山在狱中有留意案件报道,认为法官判涉事警员无罪,全因镜头拍摄不到警员袭击,“拖我入去𠮶时好哋哋,出嚟就系擡出嚟”,不认同法官的理据。

根据判辞,法官认为验伤报告未能确认他的伤势是警员造成,但阮文山坚称无讲大话;而就法官指未能确认家当的主人,他认为对他非常不公平,“我俾人打烂啲嘢,我仲记得㗎嘛,我唔会讲大话”。

案件已经告一段落,到底阮文山为何愿意见记者重提事件?他未有正面告诉原因,只道出不忿的感受:“我觉得有少少唔系好开心”、“有时谂返(条气)都唔顺”、“有人话我讲大话,咁讲我好劳气”。

深水埗通州街公园“八警案”判决书提及,闭路电视镜头拍摄到警员陈折返木凉亭和湖边。图为2020年3月,事发后露宿者向记者讲述遭到警察暴力对待时,指出湖边的情况。(资料图片 / 高仲明摄)
深水埗通州街公园露宿者Le Van Muoi(黎民十),2020年2月被诬告藏毒,他在同年12月因另一宗涉嫌藏毒案被还柙期间用裤勒颈自杀身亡。2024年9月13日,诬告藏毒的“八警案”六警妨碍司法公正罪成,黎民十的朋友在通州街公园拜祭他。(廖雁雄摄)

“沉冤得雪”

至于案件中的另一位无家者黎民十,则被涉案警员诬告藏毒,其中六名警员妨碍司法公正罪成被判监。不过,公义到来已是太迟,黎民十于2020年10月因涉嫌另一宗藏毒案,还柙在小榄精神病治疗中心独立囚禁的“保护囚室”期间,全身赤裸、用裤绑结缠颈死亡,终年54岁。法医指,情况十分罕见,而死因庭陪审团裁定,黎民十死于自杀。

八警案判决六名警员罪成后,黎民十的朋友在通州街公园拜祭他,说“终于可沉冤得雪”。

2019年冬至,康文署与防暴警在深水埗通州街公园清场,丢弃露宿者的家当。无家者入禀告政府,法庭在2022年3月29日裁定无家者胜诉,每人只获得象征式赔偿100元。判决当日,两名入禀者已经去世,露宿者在康文署请愿。(资料图片 / 郑子峰摄)

100元的“尊严”

今次是自2012年后,第三次有通州街露宿者被政府人员不友善对待而引发官司。2012年,食环署和民政署在通州街清场,40多名无家者家当被弃、事后与社协联合控告政府。最后政府只向每位露宿者赔偿2,000港元,并拒绝道歉。

2019年冬至,康文署联同数十名防暴警员,到通州街公园“清场”,将无家者的家当当垃圾丢掉,有人失去亲人的相片和饰物,有人在清场时外出上班,下班回到露宿的位置连床都不见了。无家者入禀告政府,法庭2022年裁定无家者胜诉,惟法官指无单据去证明损失物品的价值,每人只获得象征式赔偿100元,裁决时两名入禀人已经离世。

11月7日,通州街无家者阮文山在社区组织协会干事吴卫东(左)、陈仲贤(右)帮助下见记者。(廖雁雄摄)

无家者政策 社协斥政府不同部门互相卸责

今次事件,反映公职人员对无家者不有善的情况,多年来未有改善。社区组织协会干事吴卫东认为,今次案件在涉案遮挡闭路电视镜头下,未能取得关键证据,以致未能成功全部入罪,令事主不容易循民事诉讼,向有关人士追讨。

另一方面,社署虽然有“暴力及执法伤亡赔偿计划”,但由于案件由发生至有裁决,已过了逾四年半时间,不符合申请须在事发后三年内提出的要求。吴卫东对事件感到无奈。

吴卫东又透露,过往十年内,社协曾多次向政府不同部门,包括劳福局、民政署,争取无家者友善政策,惟得到的回应都是,“唔系我责任㖞”,甚至社协曾约见劳福局副局长何启明,但都未能成事。吴卫东期望,政府可以尽快落实无家者友善政策,让没有安身之地的无家者,有一个最小的心安之处。

深水埗通州街公园,康文署清洁前会用不同语文贴出告示,让露宿者有时间收拾家当。(廖雁雄摄)
2020年2月深水埗通州街八警涉嫌诬告公园露宿者藏毒、袭击等,六名警员妨碍司法公正罪成,2024年10月17日判监禁25至41个月。(香港01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