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谈土地】《踏血寻梅》导演翁子光感叹:政府的执行力太弱
《踏血寻梅》上映后,惊艳了不少人,亦一连摘下了好几个电影奖项。后来,翁子光也到了内地发展,与许多导演一样长时间在北京工作,北京与香港有些相似,在小小的城市内,高楼林立,不同的人聚在一起,一日24小时从没有黯淡的一刻。
然而,他对这样的城市有一种想法。
他记得几年前参加一个讲座,一个出名的建筑师在讲座上侃侃而谈,说香港是个摩天城市,当人走在中环或是其他商业区里,便感觉到高楼就在身边,让人有压迫感。
“说到这里,我同意,但跟住他第三句就说:这种压迫感能令人走得更快——说这个城市的压力能给你一些活力。我当下觉得,哗,唔系呀话,这是一个知识份子对香港社会浪漫的想像,他们是既得利益者,对吧?你是建筑师,你当然觉得行得快一些,更有魄力赚你的钱,发展你的事业,甚至享受生活,但你想想现在正踩着单车送石油气的人,或是推着纸皮的阿婆,在这样的高楼大厦之下,鞭策他们走得快一些,意义何在?”他苦笑,说社会的不平等、贫富悬殊和不公义都彰显在现在香港的住屋环境里。
“许多建筑师都说,现在的香港变成了一个很有后现代味道的城市,我觉得那是一个浪漫化的想像,但不应该只有这种想像,建筑与土地发展其实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当中如风向、人的视野、生活的触感、压迫感、人的性格与命运。”他从小住在荃湾,荃湾从前有许多矮房子,他住在现已拆卸的四季大厦,在天台玩耍,那时香港的天空很大,但现在回到荃湾,城市景观变得奇怪,昔日的天台变了现在的豪宅私楼,变成了一排屏风楼,如果把一个个的窗髹上一样的颜色,远远看去就像是沙漠的一个古迹,一样怪诞荒凉。
生活欠缺想像
“我的意思不是以前最好,只是我所见到的改变都是在没有规划下而被改变的。有时六个地段,一、三、六会被发展起来,但二和五却放着不发展——那为什么二和五不发展而发展了一、三、六呢?当中有没有一个周详的计划呢?没有。香港现在就像被割据一样,被几个大地产商割据了。”他乐见民间对高尔夫球场用地的讨论,然而却看不惯这场讨论变成了不同政治立场的战场。
“现在常常就是你企这边,我企𠮶边,之后就嗌到底。我觉得许多事不一定是A和B的,也可以是C和D的。例如我们觉得郊野公园不能动,因为那是香港生态的宝藏,我们就尽量别去动它,但高尔夫球场并不是一个公众分享的东西,我们不能把高尔夫球场浪漫化的——写一个故事,除了是有钱佬向上爬的故事外,没一个故事当中有一块拼图是有关高尔夫球场。抱歉,没有。在我们的生活想像中,没有这回事。所以我们是否应该将它边缘化?香港有许多偏远一些的地方是很适合兴建高尔夫球场的。”他说政府一方面左右逢源,一方面又左右不是人,夹在市民、中央和地产商之间,在许多重要的政策上需听中央指令,却失去民心;在一些小的民生议题上,尽管有许多空间去耍一些小手段,却往往得不到市民的信任。
“我欣赏香港现在仍有一些美好的愿景,然而,政府对未来的愿景和执行力的落差,令我很愤怒,为什么他们的执行力会那么差呢?从公屋铅水事件,到港铁事件,再到高铁工程,香港政府的执行力都太弱了,永远倒泻箩蟹,再没有从前殖民时期的决断性和精英主义。说准确一点,一层叠一层,大家都怕出错,讲亲嘢都似挤牙膏。”他叹气。时代迫使风气转变,人们期待政府说出愿景,又害怕政府胡乱承诺,或渗进阴谋,社会只能沸沸扬扬,困在一个漩涡,没法达成共识。
从公屋铅水事件,到港铁事件,再到高铁工程,香港政府的执行力都太弱了,永远倒泻箩蟹,再没有从前殖民时期的决断性和精英主义。
拒绝随波逐流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个70后是最后一代的理想主义者。
拍《明媚时光》时,翁子光说的就是时代下人们不曾察觉变化,回归多年,一切物换星移,一点点外来文化渗进香港,改变了香港的风景。但最近回看,他说《明媚时光》太老土了,几近肉麻。片末,镜头拍着香港回归十周年一夜的天空,万家灯火上升起朵朵耀眼的烟花,转眼成烟,没有人知道香港的未来将会怎样,当时他也一样迷惘。
“我在1998年入行做电影,到了2010年,我觉得自己是理想主义的最后一代。因为那时社会变得很封闭,大家没有了原本的连结,各自说出自己的一套,大家都在自己的世界,又在同一个世界独立地存在着。”“直到雨伞运动之后,我才觉得新一代人有了自己的理想主义。姑勿论当中的争议,这种理想主义要以什么的行动实践?但至少他们也是相信理想的一群。”翁子光说。现在,他长年居住内地,是两岸的变化的见证者。他坦言,在内地拍戏遇上不少矛盾,但他常把一句话挂在口边:“人可以不讲真话,但唔好讲大话。”
“在一个压迫的环境中,里面没有一个改变现状的制度,或是提出改变的空间,但肯定你至少有一个空间尝试看看自己能做到几多的空间。这个题材政府不让你去拍,你要再想想换一个角度,千万不要放弃,不要去不到100分就走了,自动降低标准;一见不让讲了,就连语气都转,索性去拍风花雪月,食香港电影老本,追女仔呀、赌钱呀、浪漫轻喜剧呀——不应是这样。”他刚拍完《风再起时》,电影里谈的是香港1960年代的探长故事,横跨几个年代,谈香港的核心价值,希望观众对旧时代的精神有所反思,然而,电影仍未上映,又有新戏赶着要开拍,日子过得披星戴月。
这个月才刚回香港,没多久又要回到北京去。他说自己从前常看书,但现在能抽空看书的时间愈来愈少,最近却在看梁朝伟推介他的一本书,叫《近乎佛教徒》,当中有一段谈到人的出离。作者宗萨蒋扬钦哲诺布说,如果人能抛弃熟悉的东西,走出习惯的场景,不再犹豫与不舍,那就是所谓的出离心:“像蜷曲在床上做好梦,略微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不想醒来一样,或者像是看到美丽的彩虹,怕它消失而不想走近一般。有醒来的勇气,并且加以检视,就是佛教徒所说的出离心。”
上文节录自第124期《香港01》周报(2018年8月13日)《戏里戏外谈香港居住困局 翁子光:嫲嫲的海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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