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香港.二】从徙置区九龙城寨 联想今天的共居与光房

撰文: 香港01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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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石硖尾寮屋区大火,导致逾50,000人无家可归,那年,大概是英女王登基要做点好事,港英政府于是不再任穷人自生自灭,搭建随时被风吹雨打、山泥倾泻、火烛烧毁的木屋区,而是建起了七层高的公共房屋,当年建成总共29座七层楼房,每个单位120平方呎,可容纳一个五人家庭。不过,初期这些单位内无水无电,每层两边有水龙头,中间为公共厕所及淋浴间。今天仍保存的石硖尾美荷楼,就是城市中硕果仅存的最早H字形徙置大厦,今天已变身为美荷楼青年旅舍及生活馆;而位于柴湾的柴湾工厂大厦也是这种H字形建筑,现在也变成了出租公屋单位。撰文:曹民伟

七层徙置区家居的面积,的确比板间房和木屋区都要大,而且有石屎铺得平滑的地面,躺在地上都可睡觉。(Getty Images)

今时今日,全港有27万宗轮候公共房屋,一如五、六十年代上楼好过中马票!记得小时候有邻居上楼了,一家去探望所住的七层徙置区,竟然也是要到每层楼的中间公厕解决,报章上最常见的总是第18座出现色狼色魔,夜里匿藏于女厕等待少女如厕或冲凉时偷窥侵犯。于是,这位邻居每天晚上总要拿着手电筒陪家姐细妹母亲去厕所,其实,七层徙置区原本有走廊灯有厕所灯,但全部都是坏的。

初期的七层楼最古怪的是傍晚收垃圾的时间,楼下有垃圾佬摇着手铃,七层楼的家家户户都将垃圾从露台往下倾倒,一时漫天都是垃圾臭气。那时,人们要求方便胜于卫生观念。七层徙置区家居的面积,的确比板间房和木屋区都要大,而且有石屎铺得平滑的地面,躺在地上都可睡觉。记得那时代家家都很少家私,所以,房子都是空荡荡的感觉,每家人又奇怪地跟背后的人家墙壁高处有两格墙是打通了的,名为通风之用,实有互相八卦对家今餐食乜𩠌的作用,而厨房又都是在门口自己搭建起来,为图凉快一些而搬到走廊吃饭,也是家常事。

油尖旺区近期推出166个宿位的“书汇”(The Bibliotheque),每层都设有不同文化主题,宿友可以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交流与分享。(书汇Facebook图片)

从小时候的七层徙置区,家家夜不闭户,小孩到处串门子,集合玩具齐齐到天井玩,这岂不近似于今天的“共居”(co-housing)概念。油尖旺区近期推出166个宿位的“书汇”(The Bibliotheque),每层都设有不同文化主题,设计、时装、烹饪、运动、电影都有,宿友可以随时到不同楼层,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交流与分享。

共居不但可以解决租金高昂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与共居的社群产生连系,拓展生活圈以外的社群,为住地带来硬件以外的温度和意义。其实,这有点似青年旅舍或大学宿舍的概念,却是可以长居的家园,参与者都要经过书面自我介绍,合格方可入住。

居于永远黑夜的暗角

小时候居于唐楼,地方都是挤压出来的。小时候是一家五口居于僭建的木搭小阁仔,成长的岁月完全不许小孩子在地上跳,不然,下面店舖的包租婆就会上来骂人。阁仔很矮,几乎有点像梁朝伟在《阿飞正传》电影片末那个站不直的阁仔那么高,小孩子还可以,父母却常要低着头生活,上下格床已是顶天立地,一坐起身,不小心已撞到头。

可是,那年代周边同学都住在差不多的环境中,根本不觉得辛苦;粤语长片中有钱人住的那些两层大宅根本是空中楼阁,那年代,可以搬上楼就已是求神拜佛的事,今天公屋上楼平均等三至五年,小时候从出生一直等到上小学再上中学,还是没有成功上楼!

终于,唐楼要拆了,政府也没有什么安置计划,就将楼被拆的人家迁往最偏远的上水临时房屋区,亦即“安置区”,那些金字顶的木搭建筑也真的像古老的农村。只是,每家人面积比阁楼还要狭窄,两张碌架床放进去根本难以容身,大家都坐在床上吃饭,最后大家只好搬出门口吃饭,每家人也没有厕所,要跑到老远的公厕,也不晓得整个中学时代是怎样度过。居于安置区的日子也不觉其苦,因为中学时代有同学仔竟然居住在九龙城寨中,那年代城寨被喻为“魔窟”,常有些拐子佬的说法令小孩子望而却步,还有㓥狗、妓寨艳舞、卖白粉等非法勾当。

有次居于城寨的同学仔病了很长时间,老师组织三个班代表一起去探望。还记得大白天一走进这些小巷已经如同黑夜,一阵阵坑渠味、头顶不知何处总有水滴下来、串串的电线不晓得通往何处,穿过满地污水的暗巷,走进那些僭建的层层叠叠铁皮屋中间,夏日的小铁皮屋如同烤箱一般,少年时代也不感觉特别挤拥,反而见同学仔精神奕奕坐在碌架床,随手从身边胶袋摸出玩具来,同学仔带我们上天台睇飞机,从启德机场降落的飞机如此接近,几乎可以用手触摸得到!

那年代城寨被喻为“魔窟”,常有些拐子佬的说法令小孩子望而却步,还有㓥狗、妓寨艳舞、卖白粉等非法勾当。(CC BY-SA 3.0 / Jidanni)

从象征着香港地道文化的城寨,那一片阴暗的街巷与铁皮屋,联想到近年一个名为“要有光”(Light Be)的社企,它正是提供“光房”予低收入家庭,五年间已向发展商、退休投资者及小业主募集到100个“光房”单位,让220户基层家庭550人以市价一成到一半的可负担租金、三年为期限,租予这些轮候多年公屋单位的住户,其中借出最大型的是由深井前纱厂眷属宿舍改建成一幢有逾四十个单位的大楼房。在香港不少珍贵的土地资源在过渡、在丢空、在等拆的日子中,这类“光房”可以为这座令人窒息的城市纾缓一下压抑的情绪。

香港大城市的死与生

从九龙城寨那些层层叠叠如城寨森林的僭建楼房中,不期然联想到加拿大籍美国女作家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的经典作品《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书中将城市比喻为树林,一定要有各种大树庇荫着小树,小树又遮档着苔藓植物,就像我们旧区的唐楼庇荫着林林总总的小商舖,这样一层层的多样性,才可令一个城市充满生机,也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

简.雅各布斯心目中的理想城市是:人口应该高密度聚集,因为密度意味着安全,城市不应该分区,这样人们可以在工作的地点附近居住,人行道一定要足够宽敞,让孩子自由玩耍,街道必须短小,令行人有可转弯的新鲜感。

密度意味着安全,但过度密集,连抖气的空间也没有,让人如何居住?(资料图片 / 黄宝莹摄)

今天香港城市建筑商场化,街道渐失,再加上领展将小商户赶绝,于是香港居住环境的多样性亦日渐单一化,高楼令邻里关系变得愈来愈冰冷,难怪除了居住面积以外,今日香港在世界宜居城市的排名榜中不断向下移。

一千三百多年前,唐朝诗人杜甫在晚年诗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感慨!几时坐拥逾万亿元财政储备的香港政府,才可大庇全港寒士,老人不必再攀进笼屋,年轻人不必住进棺材房,不再令香港小孩子居于悲情城市而失却“闪闪发亮又充满光彩的生命力”。

走过半世纪的人生,我城多荒谬的楼房都见过住过,只希望我们这一代居于无有之境的怪诞城故事快快告一段落,下一代可以圆一个人人得以安身立命居所之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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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18期《香港01》周报(2018年7月3日)《家在香港不容易 怪诞城蜗居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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