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荆道故】沧海遗珠⎯⎯在现代重生的灵魂音乐旧唱片|专栏
有时候我会为生于当代而感到幸运,纯粹因为我们能随心、随意、随时地听音乐。
当代音乐发展了百多年,时间不算长,但极具深度。一种所谓的音乐风格能够“被成形”,不只是因为某某乐队或权威乐评“说了就算”,还要有够多的人因为受到前人的影响及启发而创作,最后或因机缘巧合、或因音乐品质高、或因够多的人喜欢,一种风格才能被慢慢的“定下来”。然而它也不是稳定的,一种所谓的音乐风格能够经常变化、变质、衍生出其他风格或是无端端踏入夕阳时份,几乎再也没有人玩,全都不是新鲜事。
举例说,今天的灵魂音乐(soul)与三十年前相比已经很不同了,更有新灵魂音乐(neo-soul)一词的出现,用以形容一些与以往的灵魂音乐不同的声音。称得上是neo-soul的音乐人,有如D'Angelo,他的音乐试过揉合scratching的声音、爵士乐的氛围、前所未见的layback节奏(音乐演奏上的layback大概是“延后”的意思),这与三、四年十年前的“灵歌”们相比是十分不同的。
D'Angelo的〈Playa Playa〉,来自他于2000年推出的专辑《Voodoo》。按他本人的说法,他“走过了一个漏斗⋯⋯ 通过了一堆旧的灵魂乐,旧的蓝调、旧的福音(gospel)歌曲⋯⋯ 一堆Jimi Hendrix。”这是部分他完成这张十分出色的专辑的原因。我觉得这是老旧灵魂音乐的一个合理延伸。
上世纪七十年代像是灵魂音乐的“黄金时期”。整个世界陷入了一个政治漩涡 ── 越战来又去、伊朗革命、曾经席卷全美,具争议性的黑人革命党 “黑豹党”于这十年间达到高峰,又因被媒体边缘化、政府压力以及内斗面临瓦解。混乱的时势却有助创意,并为艺人们缔造了一个用以述事的抽象平台。“爱与和平”是人们对灵魂音乐的印象,我认为,此信息与当时的世界现象相互对比,是更见难能可贵的。
这算是比较长的一段引言吧,皆因灵魂音乐实在是一片汪洋,内容丰富。若果它不是一片汪洋,又何来沧海遗珠呢?
1. The Supreme Jubilees 《 It'll All Be Over》(原发行:1981年,再发行:2015年)
归功于现代科技,某天透过Spotify的电台功能首次听到他们的音乐。
乐队由两组家庭成员组成,一边是主力写歌的键盘手Leonard Sanders以及他的兄弟们,另一边是歌手David Kingsby和他的儿子以及朋友,成了一队有六至七人的乐队(David待他的儿子成年后才把他带到乐队中担任结他手)。福音乐队似乎特别多家庭式的成员组合。《It'll All Be Over》是他们唯一一张专辑。
专辑第一首歌便是〈It'll All Be Over〉,当歌者于副歌不断重复“It'll all be over… And we won't have to cry no more”时,我觉得自己的心快要溶了。那一刻多么希望“死后得永生”是真的。如果有“求生”的话,甚至可能会比此生更好。
我不是基督徒,但对好的福音音乐有著无比的钟爱,谁不想抱有一点昐望?谁不想感受一点愉悦?Supreme Jubilees像真摰地想把他们得到的福音,透过音乐传出来⋯⋯说到与灵魂有关的事,更多“到喉不到肺”的形容也不如聆听音乐般来得直接,只好邀请你点击以上的连结感受一下。
喔,对了,之所谓“沧海遗珠”,也是因为他们的音乐生涯不甚理想。
专辑推出后不久,他们曾参加了一个很不幸的巡演──遇上不诚实的音乐会搞手、各种住宿问题以及交通问题。及后有另一个巡演邀请,他们未有应邀,慢慢步向解散。专辑首次发行时只印了五百张。后来一位唱片铺头老板在铺内发现了一张《It'll All Be Over》,最后透过厂牌Light in the Attic于2015为专辑作重新发行。
2. Willie Wright《 Telling The Truth》(原发行:1977年,再发行:2011年)
整张专辑可以在Spotify、Discogs、Amazon等串流平台上找到。
Willie Wright是该年代少见的一位音乐人,在现代的话他应该可以被香港人戏称作“indie友”吧。他有自己的厂牌,Hotel Records(在专辑的序章中你甚至可以听到这厂牌的地址),自己作品、自己发行,并主要带到他的演出中卖。在当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的音乐也别树一格。有别于同期其他灵魂乐常见的funky氛围,又管乐、又有弦乐的制作,我觉得《Telling The Truth》比较似是一张民谣专辑,感觉甚为亲密。Wille Wright的声线及表达又平静、又清晰,如果要比较,与The Supreme Jubilees令人面容扭曲的人声相比简直是天渊之别。专辑的声音十分简朴,如果有人跟我说“呢只碟净系用左两支咪录㗎咋!”,我也会相信。
还因为它的乐器构成。电结他是我最喜欢的乐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时有的温暖个性,还有就是她是我认为自己弄得最顺手的⋯⋯乐器。此专辑充满了温暖的电结他声,一时swelling(意思大概是指“渗出来”)、一时用她来演绎饱满的和弦、一时用她来弹奏甚有蓝调味道的句子,扣人心弦,和Willie Wright的男人声配合起来,有种令我心放怒放的超良好感觉。
不知道Willie Wright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他就没有享受过商业上的成功能够为他带来的名成利就 ── 但这毫不影响他作为艺人,以及一个人所可能拥有的叙事能力、思考深度,以及不为沧桑所动的魅力(至少在聆听他的专辑的时候感觉如是)。
初版只有一千只的《Telling The Truth》,于2011年由Numero Group重新发行。重新发行为Willie Wright带来的注目,令他于2012年时再多录了一张大碟《This Is Not A Dream》。新专辑还挺颓的,有好几首歌乍听下像是用garage band随便造出来。但只听他的声线及演绎,真意想不到原来这时候他已经患上了柏金逊症。
后记:
商业社会令到不少音乐人得以大放异彩,令到他们的生涯中能够成就出一张又一张高质素的专辑。同时,也帮助了一些十分逊的乐队也能够在万人舞台上随便耍乐,音乐质素差劣,令我看得精神紧张。在这样的环境下玩音乐,令我焦虑频生,不禁步步为营,却又会对过份小心感到害怕,矛盾处处。
这两颗沧海遗珠助我认清了自己喜欢的音乐(包括那些我未有机会聆听的)不一定会流传的现实。倘若唱片铺老板没有把那只《It'll All Be Over》放进唱盘里播放,说不定The Supreme Jubilees就会继续埋没于朦胧之中了。比他们更不幸的音乐家,一定大有人在。
还有Willie Wright,一位大半生也在玩音乐的男人,患上了柏金逊症,于七十六岁之龄仍能出专辑,想想看还真是痴孖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