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肯提战后加沙“五不原则” 谈何容易?
11月8日,正在东京出席G7外长会议的美国国务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首先公开提出了美国主张的战后加沙图景,当中包括五个“不”:不强迫巴勒斯坦人从加沙迁徙、不容许加沙作为恐怖主义或其他暴力攻击的平台、不重新占领加沙、不试图封锁或围堵加沙、不缩减加沙的疆域。这几个“不”对于以色列的战争部署和战后行动将构成不同的局限。
针对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日前宣称以军未来有可能要“无限期”负责加沙安全(按:其后以方已澄清这不代表要重新占领加沙)的说法,布林肯表明加沙战后可能需要“过渡期”,而过渡期内的加沙安全可能需要某种“机制”去维持,但美方反对重新占领加沙的立场非常明确。
同时,布林肯表示,各方都要就达至可持续和平的正面元素进行工作。其中,巴勒斯坦人的声音和期待要置于加沙战后管治的中心,加沙要同约旦河西岸一样统一在巴勒斯坦自治政府(PA)的管治之下,要有重建加沙的可持续机制,并让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可以在各自的国家中以邻居身份共处,得到同等的安全、自由、机会和尊严。
这种说法表明,美国支持重返“两国方案”,而这并不是新的两国方案,而是由《奥斯陆协议》产生的两国方案,由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作主导。
布林肯的五个“不”,明显约束了以色列的加沙政策。
对以色列的局限
对于以色列而言,不容许加沙再变成安全威胁,是至高无上的目标。假设以军的加沙军事行动一切顺利,用以达成这个目标的手段,各方都有不同设想。
以色列的极端右翼认为,应该趁机将巴勒斯坦人从加沙赶到西奈半岛或其他地方去,再来一次“纳克巴”(Nakba),全面吞并加沙。但这与布林肯的“不强迫巴勒斯坦人从加沙迁徙”相抵触。(按:即使有加沙版的纳克巴,新的安全威胁很可能只会在西奈半岛重新滋长。)
较务实的右翼则认为,要赶走加沙的巴勒斯坦人并不实际,但要防止像哈马斯般的组织重获新生,以色列必须将加沙“西岸化”,至少一部份由以色列安全部队在地实际管控,加沙内部的人流也要常态经过以色列的检查站,以军甚至需要像今天西岸一般密集地清扫任何正处于萌芽阶段的巴勒斯坦武装。但这一种在地控制则与布林肯的“不重新占领加沙”相抵触。
由于以色列2005年前已曾经直接占领加沙,最终也是因为成本考量而决定撤出,因此,部份人认为以色列最终也要接受“回到过去”的现实,即重新对加沙实行像10月7日之前的封锁,并附之以更严厉的管控措施,例如在墙内设立一定距离的禁区,凡进入区内者必遭射杀,甚至直接像朝韩非军事区一样埋下大量地雷阻隔等等。但这则与布林肯的“不试图封锁或围地加沙”和“不缩减加沙疆域”相抵触。
于是,以色列要达成最后一个“不”,即“不容许加沙作为恐怖主义或其他暴力攻击的平台”,就只有一条出路,就是同其他国家又或者巴勒斯坦当局合作,制定出管治加沙的新机制。在此,美国的主张也不是“求新”,而要“守旧”,直接支持将2007年退出加沙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带回来。
撇开战时加沙的人道灾难问题,布林肯对战后加沙的提法看起来合情合理。然而,要达成此等设想,可说是困难重重。
三大难
第一种困难出自以色列。内塔尼亚胡执政十多年来皆以削弱巴勒斯坦自治政府为其政策核心,如今要改变路线,很可能就首先要踢走内塔尼亚胡。同时,在以色列极右势力已经加入政府的情势下,当局如今几乎是在放纵西岸的犹太定居者去攻击当地巴勒斯坦人,10月7日至今已造成过百人死亡,西岸有可能发展成以巴冲突的另一战线。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巴勒斯坦自治政府去兼管西岸,可行性并不高。
同时,从今天以色列当局的行动来看,配合美国大选年将近、拜登民望低落,美国现届政府对于以色列的管束能力也非常有限,以色列不理布林肯的“五不原则”、不给美国面子,拜登也没有什么办法。
第二种困难出自巴勒斯坦自治政府和哈马斯。
其一,现任87岁的自治政府主席阿巴斯(Mahmoud Abbas)2005年以来再无经历过选举,自治政府贪腐严重,被认为是以色列政府的同谋,不只在西岸,在加沙也民望极低。根据Arab Barometer由9月底至10月6日的加沙民调,高达67%人认为阿巴斯应该下台,52%人认为自治政府是巴勒斯坦人的负担。
如果阿巴斯领导的自治政府在以色列军队的支持下重返加沙,恐怕其威信只会进一步跌落无底深潭。阿巴斯如今在西岸多处已经失去了实际管治权,其管治不善导致公营部门员工支薪都有长期困难,这样的一个政府如何能为战后加沙的人民带来希望?
其二,哈马斯内部从来都有主和同主战派的争夺,10月7日的攻势让主战派占了上风,至今哈马斯官员的公开立场也是要同以色列长期作战,直至赶走所有犹太人为止,但在以军大举消灭哈马斯的强硬派之后,我们不能排除新的形势会让哈马斯的温和派同阿巴斯主持的法塔赫(Fatah)修补关系,将加沙的哈马斯政府并入自治政府之中。
问题是,哈马斯在加沙其实也非常不得人心。根据上述民调,超过七成人认为哈马斯政府完全没有回应或不太回应人民诉求,同样超过七成人认为哈马斯存在大量或中等程度的贪腐,哈马斯的支持度只得27%,比法塔赫的30%还要低一些。在领袖人选上,哈马斯领袖哈尼亚(Ismail Haniya)只得24%支持,阿巴斯则只有12%,最高得票的是因谋杀在以色列坐牢廿多年的前法塔赫政治人物Marwan Barghouti,得32%支持,主要是因为民众觉得他可能比哈尼亚和阿巴斯都更为清廉。
因此,西岸和加沙的新的巴勒斯坦管治架构,并没有现成的选择,必须经过某种推倒重来的重建过程。而主导这个过程的也不能是以色列,否则新的架构将在巴勒斯坦人心中失去合法性。
第三种困难则是:谁来主持这个管治架构的建立?
首先要排除的是以色列。
美国原来并非没有可能。根据上述民调,加沙在10月7日前的民意其实是出奇地“不反美”的。有71%人反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37%认为加沙要跟美国发展经济关系(此数比伊朗和俄罗斯都要高)。同时,认为要和平解决以巴冲突的也高达73%。
问题是,经过拜登在10月7日之后对以色列的一面倒支持态度之后,美国当局无论如何“转軚”也早已失去中立主持大局的认受性。
于是,区内国家就成为了明确的选项。但在加沙人道惨剧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人们脑海之际,反以反美情绪高涨,哪一个阿拉伯或穆斯林国家会愿意从以色列手上接过加沙,变相接受以色列军事行动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布林肯开始在战后加沙的问题上提出节制以色列的一些条件,始终是有胜于无的正面发展。虽然此刻仍在空谈阶段,但空谈总比不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