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盘美国总统与团队的错误:小布什为何决定入侵阿富汗(一)
2021年8月15日,塔利班进入喀布尔,总统加尼(Ashraf Ghani,又译作甘尼)出逃,“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政权宣告瓦解,由塔利班主政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于8月19日正式成立。(本篇为系列文章之一)
此一地缘巨变,象征美国在阿富汗的20年经营土崩瓦解。各方舆论首先批评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称其与团队错估塔利班的反攻速度,导致美军尚未完全撤出,便已目睹阿富汗变天:当“支奴干”直升机飞抵美国驻阿富汗大使馆时,馆内人员仍在紧急焚烧档案,美军甚至上演机场开枪吓退民众、好让飞机顺利起飞的难堪画面。种种忙乱景象,引发了全球舆论激辩,客气的媒体称此为“西贡时刻”的重演,不客气的则直接称,这是美国霸权终结的预兆。
但平心而论,在阿富汗犯错的美国总统,又岂只拜登一人?在阿富汗变天一周年的节点回望过去,这场战争耗费无数军力财力,时序长达20年,前后经历4任美国总统的决策,先是小布什(George W. Bush,又译作小布什、小布希)于2001年下令入侵;再是奥巴马(Barack Obama,又译作欧巴马)经历一番挣扎后,于2009年宣布增兵,并同步公布撤军计划;接着是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译作川普)于2017年决定增兵,又于2020年宣布将在2021年5月1日前完成撤军;最后才是拜登,于2021年4月14日宣布,将自5月1日开始撤军,最晚会在9月11日前完成。
20年间,4位总统的决策型塑了美国的阿富汗政策,并让错误一任拖过一任。而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便是第43任美国总统小布什。
总统与决策团队的关系
回顾小布什的决策,“九一一”恐袭是一切起点。这一事件发生后,全美舆情骚动,迫使小布什及其团队必须立即应对。
在此局面下,小布什及其外交安全团队于2001年9月15日在戴维营召开会议,并达成两大共识:“九一一”恐袭的凶手是基地组织(Al-Qaeda,又译作阿尔盖达或盖达组织)、阿富汗塔利班政府为基地组织提供藏身地。随后,小布什团队基于以上判断,在当天完成了以战争打击基地组织、推翻塔利班的决策。简言之,便是入侵阿富汗。
而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完成决策,与小布什缺乏中东经验,其团队成员又自认经验丰富有关。
小布什虽曾担任州长,却未在国际部门历练,且其父亲老布什(George H. W. Bush,又译作老布什、老布希)于1990年海湾战争后连任失败,故在担忧重蹈覆辙的情绪驱动下,小布什积极向团队成员寻求建议;但与此同时,这并不意味小布什有意避战,而是其希望在完成反恐目标的同时,能避免陷入战争泥淖、影响选情。
而综观小布什的阿富汗决策团队,主要人员大抵如下:副总统切尼(Dick Cheney,又译作钱尼)、国防部部长拉姆斯菲尔德(Donald Rumsfeld,又译作伦斯斐)、国防部副防长沃尔福威茨(Paul Wolfowitz)、国务卿鲍威尔(Colin Powell)、白宫办公厅主任卡德(Andrew Card)、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赖斯(Condoleezza Rice,又译作莱斯)。其中如切尼、拉姆斯菲尔德和鲍威尔等,皆曾在历届共和党政府中担任要职,具备了全国知名度与影响力,可谓黄金阵容。
此外从家族政治的视角来看,不论是赖斯、切尼、拉姆斯菲尔德或鲍威尔,皆与老布什有过政治互动,赖斯自1989年起便在老布什政府任职,切尼是老布什时代的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曾是老布什考虑的副总统人选,鲍威尔则是老布什任内的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布什的决策团队带有“父亲班底”的影子,能为国际经验不足的自己提供专业建议,宛如政治“导师群”。
但与此同时,这也代表小布什在团队的主导性相对不足,其更多是扮演了听取建议、接受建议,最终拍板定案的角色;实际主导决策辩论走向的,反是持续展开辩论的“导师群”,以及最终协助团体取得共识的协调人。而如前所述,“导师群”虽说国际事务经验丰富,却未必了解阿富汗情势,尤其鲍威尔、切尼等“海湾战争老臣”,更易基于对中东的固化想像,主张美国军事介入阿富汗。
故即便小布什本人曾担忧战争失控,却终因自己经验不足、“导师群”又对阿富汗一知半解,而做出了开战这一重大决策,亲手铸下美国深陷中东20年的灾难起点。
战争决策是如何做成的
综观“导师群”立场,切尼与拉姆斯菲尔德皆属民族主义派,沃尔福威茨代表了新保守主义阵营,鲍威尔则是国际主义派,上述人等在2001年9月15日开会前,便已对“战争反恐”的主张形成共识,但在选择打击目标时分裂成两个阵营:伊拉克与阿富汗。
首先,国防部系统的拉姆斯菲尔德与沃尔福威茨主张,作为对“九一一”恐袭的回应,美国应对伊拉克开战,拉姆斯菲尔德强调,伊拉克长期被美国列入“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名单,沃尔福威茨亦指出,伊拉克的重要性大于阿富汗,阿富汗的发展水平低、可打击目标少,并非开战的理想选项。
然而,如此提议被鲍威尔、赖斯以及卡德以“师出无名”为由强烈反对,毕竟基地组织与伊拉克的萨达姆(Saddam Hussein,又译作海珊)政权并无联系,也没有证据显示伊拉克参与了“九一一”恐袭,如若选择攻打伊拉克,恐怕在宣传上无法自圆其说。此外熟悉苏联事务的赖斯认为,阿富汗战争可以强化美国与中亚国家的联系,故也主张对阿富汗用兵。
两派对峙下,切尼成为仅次于总统的“准最终决策者”,其凭借自身意志与人脉关系,平衡了“导师群”的意见分歧,同时说服了国防部的拉姆斯菲尔德,阿富汗战争是美国对恐怖分子的先发制人,且是通向伊拉克战争的“必经之路”。
在2001年9月14日、决策会议召开前一天,切尼邀请拉姆斯菲尔德、鲍威尔和赖斯餐叙,赖斯日后于回忆录中写道,切尼通过此次餐叙,统合了两方意见,确认了发兵阿富汗的决策方向;9月15日决策会议召开后,切尼同样扮演重要角色,据切尼与小布什的回忆录所述,切尼在决策会议最后发言时,回应了“导师群”的分歧,表示为防止恐怖分子攻击,美国需要先发制人、找出其藏身之所,“萨达姆是我们的威胁,但现在不是应对伊拉克的好时候”。
而由总统个人偏好来看,小布什除了倚重切尼外,也青睐赖斯的建议。据赖斯回忆录披露,小布什在9月15日决策会议结束、返回白宫后,曾专门询问赖斯的私下意见,并表示自己仍对战争的走向感到担忧,赖斯则回应“对阿富汗用兵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小布什的反恐政策可谓在切尼与赖斯形成开战共识时,便已大体成形:阿富汗将有高概率被美国入侵。但因总统与“导师群”对战争的期待与目标不完全一致,故美国虽迅速推翻了塔利班政权,却在后续的决策上陷入一片模糊。
小布什希望展现这场战争的价值观色彩,宣传美国“解放阿富汗”的正当性,以获取民意支持、争取连任,故其强调对阿富汗的“国家建设”,尤其强调改变阿富汗妇女命运也是美国的核心任务;切尼、拉姆斯菲尔德等人则急着开展伊拉克战争,推翻萨达姆政权,彻底根除“恐怖主义威胁”;赖斯则强调可藉阿富汗经营中亚。
种种分歧为后续变局埋下隐患,塔利班再起后,阿富汗战争成为美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战略鸡肋,奥巴马以降的美国总统更是被迫承接这一烫手山芋,陷入“增兵或撤军”的漫长拷问。
【小布什的阿富汗决策Q&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