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班掌权满一年 阿富汗会再变成恐怖主义基地吗?

撰文: 叶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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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15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Kabul)失陷的震撼一刻,以至其后人们连日挤拥至机场“逃亡”的混乱画面,一度吸引全球目光。美国支持的阿富汗政府在塔利班面前兵败如山倒、拜登当局的慌忙应对、美军和平民在机场恐袭中丧生等等,更成为了拜登国内外声誉下挫的转捩点,离间了美国与欧洲的北约盟友,引伸出一场全球政治大地震。然而,人们的专注力是有限的。塔利班的夺权很快就淡出了国际媒体的视线。一年过后,陷入比一年前更严重人道危机的阿富汗,更似乎为世人所忘。

在塔利班夺权以前,阿富汗政府75%的支出也依靠外国援助。塔利班掌政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美国政府、亚洲开发银行(ADB)等机构都大减援助,以免资金流入塔利班之手。被塔利班接管的阿富汗央行更被全球排挤,变相截断了阿富汗与外界的金融联系。

未见出路的人道危机

阿富汗在外的90亿美元资产被冻结,而且阿富汗自身的货币也需要由外国厂商铸造,使阿富汗陷入了严重的现金短缺,银行提款受到严重限制,很多生意都没有办法继续经营,使其经济产出比一年前大挫三分之一,食品和燃料价格却大涨一半,使本已拮据的阿富汗人更难支付生活开支。

虽然美国和一些欧洲国家已澄清了人道救援不受制裁所限,但外国银行大多不愿接手与阿富汗的交易,导致人道组织用于援助的资金也难以用正式途径进入阿富汗,包括联合国在内的各种机构若非使用阿富汗当地运行数百年的“Hawala”地下汇款制度,因而蒙受可高达一成以上的抽成,则需从巴基斯坦经陆路,或搭乘飞机亲携大量现金进入阿富汗。去年底的一项调查就显示,有超过八成在阿服务的非政府组织认为汇款和提款的限制严重阻碍其运作。

为了解决阿富汗缺乏现金的问题,美国与塔利班当局过去几个月已在进行谈判,希望以某种方式使阿富汗能动用在美被冻结的资金,以解该国的经济危机。双方原则上已同意设立第三方监管资金的使用,但仍未解决细节上的核心分歧。在双方谈判未见成果之际,阿富汗的人道危机却愈演愈烈。

根据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WFP)本年7月的数字,阿富汗一半人口处于严重食物短缺之中,在食物安全分类中处于“危机”或“紧急状态”的级别,局部地区更有数以万计的人处于分类中最严重的“灾难”级别,全国超过九成人在过去9个月有经历过食物不足的问题,有390万名儿童严重营养不良。人们变卖家当、妇女在街上乞求食物的情况屡见不鲜,更有媒体报道记录了有人忍痛出卖儿女、一些家庭有孩童饿死的惨事。世界卫生组织(WHO)6月的一项报告亦指出,本年以来,该组织已接收超过1.7万名因营养不良而要接受治疗的儿童。

本年6月发生在阿富汗毗邻巴基斯坦边境两个省份的大地震,造成过千人死、数千人伤,过万家园被毁,对阿富汗的人道状况而言可说是雪上加霜。

阿富汗东部大地震后的颓垣。(Twitter@s_m_marandi)

国内治安未稳

虽然由于塔利班掌权后,各地再无原政府军与塔利班交战,暴力事件大幅减少,治安变好使不少乡野地区人民生活得到了改善,但恐怖袭击却未曾停止。就在塔利班夺权满一周年之前的8月11日,一位塔利班的宗教领袖哈卡尼(Sheikh Rahimullah Haqqani)就在喀布尔由当地伊斯兰国(IS)组织发动的炸弹袭击之中丧生。

8月8日什叶派阿舒拉节(Ashura,伊斯兰历第一个月的第十天)来临之际,一连串的恐怖袭击就已在过去数日杀死了超过100位什叶派穆斯林,属于逊尼派的塔利班更乘势取消了阿舒拉节的庆祝。虽然这些袭击是理论上与塔利班敌对的IS组织所为,但有喀布尔的什叶派穆斯林向媒体表示他们为节日而作的聚会受到了塔利班的攻击,亦有分析指塔利班与同属逊尼派的IS组织在打压什叶派少数上有某程度的默契。

除了IS组织的恐袭外,出自阿富汗南部、以普什图族为主的塔利班,也要应付其与北部各族势力久而有之的紧张关系。在喀布尔以北不足100公里之遥的潘杰希尔峡谷(Panjshir Valley),自称为“全国反抗前线”(NRF)的反塔利班力量依然有武装反抗的行动,招来塔利班部队到当地逐家逐户清扫,甚至实施连坐法。潘杰希尔省在过去一年是唯一有更多暴力事件发生的省份。

本年5月,领导全国反抗前线的马苏德(Massoud)家族成员、以往曾盘据北方的乌兹别克族军阀杜斯塔姆(Abdul Rashid Dostum)等数十人,就曾在土耳其安卡拉举行大会,以“全国反抗高峰会议”之名要求塔利班让他们回国,并让他们加入政府。杜斯塔姆方面更威胁,如果塔利班不从,有可能会发动内战。

在阿富汗北部萨尔普勒省(Sar-e Sol)的煤炭产区,塔利班与当地势力近月也因为煤炭贸易的收入摊分不和而展开战斗。当地的一位哈扎拉族(Hazaras,主要属什叶派)领袖Mawlawi Mehdi在2019年曾加入塔利班,一度被视为塔利班吸纳其他族人、将建立大联盟政府的讯号,但去年塔利班掌权后,Mehdi却被贬职,其后更被解雇,形成了当地利益与族群分野的两组对立因素。塔利班在当地的强力镇压也有可能进一步加剧冲突——“联合国在阿援助任务”(UNAMA)6月底就曾公开对当地平民受害、被迫迁徙、产业被破坏等情况表示担忧。

再成恐怖组织基地

除了国内安全局势的问题外,阿富汗逐渐变为极端组织的温床,开始威胁到周边国家的安全。一直暗助塔利班重夺政权的巴基斯坦,如今已成为一大受害者。

巴方一直认为同样效忠塔利班最高领袖阿洪扎达(Hibatullah Akhundzada)的巴基斯坦塔利班(TTP)与印度暗通款曲,以在巴实施伊斯兰法为念进行恐怖活动。然而,塔利班夺得阿富汗控制权之后,TTP势力却有了阿富汗这个大后方而壮大了声势,继续在巴基斯坦发动攻击。在塔利班逐步攻下阿富汗全境的2021年,TTP在巴基斯坦的恐袭次数就比前一年上升了84%。有与阿富汗接壤边境地区的反恐人员就称TPP因塔利班掌权而重生,加大了对巴基斯坦执法人员的攻击。

到本年4月,巴基斯坦当局就忍不住以反恐为由越境进入阿富汗进行空袭,杀死40多人,却换来塔利班政府的国防部长警告巴方如果再有下次,将不会容忍。有分析更称巴基斯坦方面正在援助阿富汗境内的IS组织,希望以之抑制塔利班的实力。目前,巴基斯坦正与TTP展开和谈,却不能接受后者在巴阿边境建立自治领的要求。

在阿富汗以北的中亚国家一方,乌兹别克的边境地区近月就多次遭到飞弹攻击。虽然当地的ISIS对此承认责任,但一些观察者则认为这是塔利班与IS“一致对外”的其中一个事例。而在中国关注的“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问题上,联合国本年5月的报告就指塔利班的确有将维吾尔伊兰斯运动的人员移离中阿边境的省份,以免对中国构成安全威胁。然而,塔利班却未有将东伊运成员如中方所愿般遣送中国。同时,持续在阿富汗横行的ISIS组织也表明希望能对中国现代城市发动攻击,为维吾尔穆斯林“报复”。

拜登当局7月31日以无人机在喀布尔权贵聚居的区域击杀了阿尔盖达组织领袖扎瓦希里(Ayman al-Zawahiri),更让人清楚看见塔利班对恐怖组织的包容。这位被视为9-11事件中拉登背后大脑的人物,以往曾发表声明支持在新疆发动圣战,在被杀之前头上有着2,500万美金的悬赏,却在塔利班建立政府后获得收容,其喀布尔住所据称更是现任阿富汗内政部长哈卡尼(Sirajuddin Haqqani)的一位高级助手所持有。

在塔利班似乎离成为一个正常国家政府尚远之际,即使中、俄、沙特、伊朗等大约十个国家已接受了塔利班指派的外交使节,但塔利班政权却尚未得到任何一个国家承认为阿富汗合法政府。虽然包括中、美在内的国家都有继续向阿富汗提供人道援助,而国际社会持续与塔利班保持沟通(例如7月底在乌兹别克举行的两日会议),但世界各国对于塔利班政权大体上仍保持着观望态度。

但观乎塔利班的国内政策走向,最终似乎会让外界的观望变成失望。

喀布尔什叶派地区一间空无一人的课室。大多阿富汗中学年龄女性已缺席课堂一年。(美联社)

宗教主导政治

首先,原本外界一度认为塔利班会组成一个跨族群的大联盟政府,以团结国内各有地方力量的各派各族,但最终塔利班“临时”至今的政府依然由普什图族主导。在塔利班当局坚称其国内安全绝对没有问题的背景下,针对非普什图、非逊尼派少数族群的袭击依然不断发生;而对于前朝政府人员的“赦免”也明显没有切实执行,单是联合国在阿援助任务截至本年6月就记录了针对前朝人员的至少160宗法外处决、178宗任意逮捕和56宗虐待。

至于塔利班对“女性将在社会中有非常活跃角色”的承诺,也证明只属空谈。原本在本年3月23日重开的女子中学,同日重新关闭,开学无期;大部分教育与医疗以外的政府女雇员被免职;官方以法令要求女性如非必要应留在家中;女性外出须由丈夫或家中成年男性陪同;到本年5月,官方更宣布女性在外要掩盖全身(包括整个面部),“以免遇上家庭外的男人”,由家中男性执行,如有违反,男性亲属可处以监禁(这在大城市中尚未有严格执行)。在此等禁制之下,阿富汗将难有新一代受教育的女性;而在此刻的经济困局之中,几乎所有由女性主持的家庭都面对食物不足的问题。

塔利班眼中女性在外的应有服饰。(美联社)

更让人担心的是,塔利班并没有放弃对其眼中纯粹伊斯兰政体的坚持。本年5月,塔利班首次以阿拉伯文(而非阿富汗流行的普什图语或波斯语)发布了一份超过300页的学术文件,称为“伊斯兰国家与制度”,指出伊斯兰国家由神圣而非人定的法律管治,领袖由伊斯兰学者选出,宗教教育是必需的,而现代教育仅被允许,圣战则是武装力量的主要任务。以阿拉伯语发布该文,似乎是要向整个穆斯林世界宣示阿富汗塔利班政府才是真正的伊斯兰国家。自认为是全球穆斯林领袖的塔利班最高领袖阿洪扎达7月就表明,世界可分成穆斯林和非穆斯林,而塔利班针对非穆斯林的抗争依然持续。

配合此刻阿富汗境内种种极端组织也有建立伊斯兰国家之志的事实来看,人们不得不担心阿富汗会成为输出革命的基地。

在人道危机、国内治安未稳、恐怖组织横行之际,塔利班依然是以宗教追求和意识形态目标为要务。一年以来的相对和平,并没有让人看到阿富汗的黎明。在国际社会的善忘之中,阿富汗更似乎变成了一个等待着再次震动全球的计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