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约复苏、德国大扩军:但欧洲未来谁说了算?
俄乌战争爆发以来,围绕欧洲安全的各种辩论持续进行,除了北约是否吸纳乌克兰、欧美是否继续武装战后乌克兰,还有北约成员国是否增加军事开支,尤其是特朗普(Donald Trump)2025年上任后。
而针对这一问题给出明确肯定答案的,就是德国。德国军事采购局局长莱尼格-埃姆登(Annette Lehnigk-Emden)已在6月7日表示,默茨(Friedrich Merz)政府正拨款数千亿欧元推动防务升级,德国必须在2028年以前采购所有必要的装备,以应对俄罗斯可能对北约领土发动的袭击。
此前德国国防部长皮斯托留斯也在5日表示,德国正在加强履行欧洲最大经济体的责任,响应北约防务目标,德国武装部队各军种总共须增加约5万至6万名现役士兵,未来总兵力将达到25万至26万人。
但不是所有北约成员国都响应号召。在5日的北约成员国防长会议上,美国防长赫格塞思(Pete Hegseth)表示,成员国都要把国防支出增至国家生产总值(GDP)5%时,西班牙便回应:仍会以维持2%为开支目标。
从欧洲的视角出发,这不只是西班牙与德国的分歧,更涉及美国领导、欧洲自主的隐形博弈,同时牵动借机壮大与无意扩军的议程对垒。如果从更宏观的视角来看,这也反映冷战结束以来,欧洲存在北约与欧盟两种建制的互动变迁。
从冷战结束到俄乌战争
冷战结束后,美国基于减少霸权护持成本的考虑,强化了与欧盟在安全防务领域的合作,欧盟当然也趁势加强在北约的影响力,同时谋求欧洲防务一体化,双方合作主要体现在危机管理领域,包括维和、战后重建、反恐和反海盗等,例如2008 年欧盟与北约在科索沃军事行动的相关合作,以及多年来在打击索马里海盗的彼此协调。
而俄乌战争的爆发,明显拉升了双方的合作程度。2022年战争前夕,为因应俄军在乌克兰边境集结,北约和欧盟在2022年2月3日召开非正式会议,开启双方对俄乌冲突的沟通进程;同年6月,双方通过一系列正式或非正式会议,在对乌军事援助,对俄谴责、追责和制裁及要求中国做出更积极表态等相关问题上,展开高度协作,美国—欧盟—北约的三边对话也渐趋成型。2022年出台的欧盟《战略指南针》和2023年的《欧盟—北约合作联合宣言》,也都进一步阐释了双方关系的性质,强调北约的不可替代性,以及欧盟的互补作用。
在军事合作上,为应对俄乌冲突带来的挑战,欧盟和北约都推出了新防务模式,著重提升快速部署能力。例如北约规划建立一支分为三级、共30万士兵的高度战备部队。2023年北约峰会又推出三项地区防御计划,分别是针对大西洋和欧洲北极的“北部计划”、覆盖波罗的海和中欧的“中心计划”以及地中海和黑海区域的“南部计划”;欧盟则宣布建立一支5,000人规模的快速反应部队,并将定期开展演习。两支快速反应部队预计在未来彼此协调。
在防务事宜上,早在特朗普上任前,包括德国在内的北约欧洲成员国就承诺增加防务支出,以达到北约规定的军费占国内生产总值2%的要求,2021年只有6个成员国达到此标准,2024年却已多达23个。与此同时,欧盟也启动了国防投融资新机制,包括成立国防联合采购工作组,通过《欧洲国防工业联合采购法》(EDIRPA)、欧洲国防工业计划(EDIP),来满足俄乌战争下的国防产品紧迫需求,并支援欧洲国防技术和工业基地(EDTIB)调整和提高其制造能力。这些举措有助提升欧盟防务能力,还将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欧美防务责任的分担矛盾。
可以这么说,冷战结束以来,欧盟与北约的协作大多聚焦危机管理、应对气候变化、反恐等非传统安全领域,合作的深度与广度相对有限;但俄乌战争的到来直接重塑了双方互动,不仅曾被讽为“脑死”的北约明显复苏,欧盟在传统安全领域的角色也持续上升,双方的协调互补也在美欧俄的地缘博弈中,扮演关键作用。
北约欧盟谁是领导
但即便北约与欧盟互动有所升温,欧美的结构性矛盾、权力不对称, 还是会对这段互动形成牵制。
首先,欧洲防务一体化近的年来发展,还是没有实质改变欧盟与北约之间的军力差距,因此双方在欧洲安全领域依旧维持“主导—从属关系”,而这意味著重建更加平等的跨大西洋关系,对欧盟来说仍是某种“未完成的使命”。
再来,由于欧洲战略自主与美国霸权护持的张力难以消除,欧盟与北约的竞争恐将持续存在。从本质上来说,欧洲战略自主源于降低对美依赖、摆脱美国控制的时代脉动,但这股脉动并没有遍及所有欧盟国家,例如对西班牙等国家来说,凭借低水准军事支出享受美国的军事保护伞、说直接一点就是“搭便车”,已经是其习以为常的北约、欧盟互动关系,这种立场也持续到了俄乌战争后的今日。
但对法国与德国两个“欧洲一体化”最大引擎来说,防务与战略自主却是近年的重中之重。尤其是俄乌战争爆发后的法国,明显推翻了默克尔(Angela Merkel)时期的战略主轴,在援乌议题上立场积极,也利用战争的紧张态势推动扩军;法国的马克龙(Emmanuel Macron)也不遑多让,欧洲各国中,法国是第一个表态“向乌克兰派兵”的国家,当然这更多是姿态表演,却也体现法国在北约外,存在自己的安全议程与决策。
特朗普上任以来,美欧针对乌克兰的战略裂痕,更是给了法德领导人“积极表现”的空间。特朗普为迫使乌克兰同意停火,一度断绝对乌军援,欧洲各国却在法国、德国、甚至英国的协调带领下,继续维持对乌军援,甚至表态额度会在未来持续增加。
但有趣的是,北约的当前复苏,同样强化了欧洲内部潜藏许久的军事竞争。德国眼下的大扩军,表面看来是响应北约要求,其实更多是要推翻二战之后的传统束缚,恢复自己在欧陆的传统军事地位,而这不可避免会引发法国紧张。于是在整个俄乌战争动态下,可以发现德法一方面高喊欧洲自主,却又各自在涉乌动态上持续加码的暗自较劲。正如美国在开战后对波兰等北约东翼的军事挹注,明显也有瓜分法德欧洲影响力的用意。
而不论是美欧的权力博弈、法德的领导地位竞争,都从各自角度影响了北约与欧盟的协调。根据詹姆斯·莫罗(James D. Morrow)构建的“自主—安全交易模型”(The Autonomy-Security Trade-off Model),非对称性联盟比对称性联盟更容易维持,因为在非对称联盟下,大国、小国对自主性与安全的需求有所不同:大国要自主性、小国要安全,因此小国会以出让自主性为代价,获取大国提供的安全保障。莫罗因此指出,成员国的实力变化不利于联盟维持,因为这必然导致“自主性—安全”平衡关系的失调。
基本上这就说明了,为何冷战时期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能够稳定统摄欧洲各国,因为在美苏两强格局下,欧洲对苏联的真实恐惧凌驾超过对战略自主的追求,所以能心甘情愿服从美国领导;但冷战结束后,美欧俄一度有过和谐时光,欧洲防务一体化的发展既强化欧盟安全主体的身份,更推动对于战略自主的追求,这种变化也不断冲击以北约为代表的传统欧美互动的非对称性。
整体来说,如今的欧洲安全出现三组权力脉动:美国虽要求各国提高军事开支,却无意放弃北约对欧洲的统摄;法德都在军事领域有所扩张,但这更多是为自身安全议程服务,不论是解禁二战后的传统束缚,或是强化欧洲自主;波兰等北约东翼作为对俄新前线,也在美国挹注下持续武装,未来角色同样不容忽视。欧洲未来谁说了算,眼下还是耐人寻味的大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