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之道|祭宴会吃神明吃剩的东西 那古时以人作祭品怎么办?
【01哲学编按】本文节录自二十张出版,瑞秋・劳丹《料理之道:从神的规则到人的选择(全新修订版)》。本书是作者结合对食物的热情,以及科技史、科学哲学与社会史的跨学科思维,在史实中寻找每一种料理方式对全球饮食文化的贡献。回顾过去的料理变化时,亦诊断当代的饮食潮流,借此提醒读者,人们对于饮食的看法与选择仍在持续改变。
国王对其子民的责任,就是借由向神献祭的方式,确保有好的收成。他抽取这些收成,接著将其中的一部份以恩赐的举动转交给自己的追随者。古代(以及后来的)王国的祭祀盛宴,以及随之而来的祭品分送,除了表现国王节制国内资源的权力以外,也是一种收买人心的方式。在市场经济世界来临之前,是恩赐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结合在一起。历史学家艾美.辛厄(Amy Singer)一针见血地表达了这种看法:“喂养权力的,是喂养的权力。”在中国,祭祀若是因为国君及其官员腐败、与天意不和而没有效果,农民就会认为自己有揭竿而起的权力—在他们还有气力的时候。天神与人类之间的献祭协议,可以拿来跟国王对子民的恩赐、子民对国王的感激并列来看。神祇、祖先与魂灵无所不在。神祇创造宇宙与人类,将谷类给了人们,使众人得到教化。中国的神农与后稷、峇里的室利女神(Dewi Sri)、泰国的稻米女神丰收女神(Pra Mae Posop)以及希腊的狄密特,祂们都是和善的神祇。巴比伦人则说伊阿(Ea)“将财富收获带给你/晨间祂将降下一阵大块的面包/暮时则令小麦雨落下!”
作为回报,天神要求人类用祭献仪式来供养祂们。根据《诗经》,传说中周王室的祖先后稷教导中国人如何献祭。当炊粟米和烤羔羊肉的香气从祭器中冉冉上升,他便赞叹道:“胡臭亶时?”西元前八世纪,赫西俄德(Hesiod)创作了《神谱》(Theogony),讲述诸神的起源,而书中提到希腊万神殿中最伟大的天神宙斯,要求人类在“芳香的圣坛上焚烧白骨献祭神灵”。人类在祭祀时献上食物,期待有好收成、打胜仗和多子多孙作为回报。一次又一次的献祭撑起、再现了宇宙,维系著天地的和谐。赫西俄德的《神谱》大谈献祭,希伯来的《利未记》、印度的吠陀,以及儒家的《礼记》同样也讲祭仪。这些经典解释祭祀的由来,对祭祀的进行流程提供规范,记载过程中该唱的歌、该念的祷词—其中大部份都是只有祭司身份的人才能接触的秘传知识,他们受的训练主要就是学习这些神圣的规范,而且要默记。
各国献祭选用配料各有特色
献祭(献给神的食物)几乎无一例外,全部出自驯化、经过处理的植物(谷物与谷类料理、调味品、酒精),以及豢养牲口的肉。美索不达米亚与希腊拿大麦做的餐点来拜神,罗马用小麦,中国用小米,日本用糯米,中美洲则用玉米。《利未记》上说,“一切供物都要配盐而献”。盐具有魔术与医药的作用,往火里丢可以改变火燄的颜色,而在印度,人们则是用精炼奶油使火旺起来。葡萄酒、蜂蜜酒、浓啤酒与米酒都曾被人倒来作祭酒。
在印度,有五十种动物是人们认为适合用于祭祀,因此也可以食用,包括马、牛、绵羊、山羊、猪、猴子、大象、鳄鱼与乌龟(让人不禁想到我们今天的料理口味有多么受限)。印度—伊朗语族中,用来指驯化过的动物、牲口与祭祀动物的都是同一个字。中东地区献祭牛、绵羊、山羊,希腊用去势的大公牛、绵羊与山羊,埃及用未阉割的公牛或未阉割的工羊(这是在底比斯〔Thebes〕),北欧用马、牛、绵羊、山羊与猪,中国则是用猪、狗、绵羊与山羊。就实际面来看,祭祀和饮宴可以解决大型动物肉类的处理问题,毕竟马上就会被一大群人吃下肚。
《创世纪》提醒了我们,人类是最有价值的动物,也是最上等的祭品。上帝命亚伯拉罕(Abraham)将自己的独子以扫带到指定的地方,打造祭坛,堆起木头,再把自己的儿子绑起来,放到祭坛上。他正准备用自己的小刀杀了儿子—八成会先割开儿子的喉咙,让血流光,再将尸体当作祭品焚烧,香气会上达天听。千钧一发之际,上帝允许亚伯拉罕改用旁边灌木丛抓到的公羊来献祭。即便上帝准许亚伯拉罕不用担负这桩任务,但仍然有证据显示“人祭”是常见的习俗,而且在人类历史上持续存在到相当晚的时代。西元前五○○年前后,西西里统治者哥隆(Gelon)和迦太基人缔结和约时,要求迦太基人放弃人祭习俗,作为缔约的条件之一。秘鲁地区的奇穆人(Chimú)之间也会进行人祭。在阿兹提克人(Aztec)的特诺奇提特兰(Tenochtitlan),祭司则用黑曜岩小刀,将牺牲者的心脏片成薄片。
作者: 瑞秋・劳丹( Rachel Laudan)
译者: 冯奕达
出版社:二十张出版
出版日期:2022/04/08
动物血液变成食物
《左传》的作者在西元前四世纪至西元前二世纪之间,表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即便是富庶的罗马,也常常屠杀战俘,而不是留他们一命。至于规模更小、没那么繁荣、经常性面对食物短缺的国家,则是将囚犯看成负担,继而将他们拿来献祭,为自己祭出一条活路。
无论献祭哪一种动物,过程中都会有温热、红色的鲜血流淌出来。《利未记》十七章十四节说:“所有动物的血,就是牠的生命。”根据中国人、希伯来人与希腊人的看法,血凝结就成了肉。亚里斯多德也说,食物进了动物的身体里,最后就会变成血。这么看下来,很少有哪个社会对于把血当成食物一事持中立的看法;有些社会相当重视,其他社会则严格禁止。那些珍视血的社会,包括从自家牲口身上取血的游牧民族,让动物尸体的血流干、用来做香肠或浓稠酱汁的基督徒,以及中国人—甚至到了今天,许多香港华人母亲还会在考试前让自己的小孩吃猪血汤,好让他们思考更敏锐。犹太人与穆斯林的社会则严格禁止将血制成食物,他们在屠宰动物时,会把身体里的血全放光。
祭献完,紧跟着就是祭宴—人类吃神明吃剩的东西,里面可是充满了神圣的力量。这也有可能意味著吃下人牲的肉,但这种习俗背后的动力并非饥饿,而是“分享神明留下来的食物”此一逻辑。西元前三千多年时,至少有某些北欧人会吃人牲的脑。据说,当耶稣会士因为巴西的库库玛(Cocoma)族人吃死者的肉、用碎人骨做花边装饰的酒杯喝酒而责备他们时,库库玛人回说:“在朋友身体里面,要比被冰冷的大地吞没来得好。”另外,阿兹提克人也会吃来自金字塔上祭献的人牲身上的肉屑。但话说回来,祭宴最主要的,还是动物牲礼身上烤过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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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献与饮宴可以是一场好几个国家的大集合,或者就几个家庭成员参与而已。主祭者或许是祭司、统治者,或是家族的族长。用餐可能开放给整个社群,或者仅限于某个精挑细选过的团体;吃饭时可能郑重地入口下咽,或者来一场放纵的饮宴,大口饮酒。祭礼可以铺张,也可以简朴;由祭司或国王来祭献,又或者就是个普通人来进行;可以在用餐前或是在户外的一处小圣坛快速完成,抑或是办起一场繁复的国之大典。在希腊,无论是集会开始、派任官员、交付任务、展开军事行动、作战前的夜晚、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签署条约,还是用肉叉、锅子与母城邦的火种设立新殖民地,以及出生、结婚和死亡,献祭都是重头戏。祭礼中会有人调和敬畏之情和怀疑心态,正式的言词与轻松的谈话,极端的肃穆与酒宴派对。西元前四世纪末,一出希腊喜剧中的某个角色拿这整件事来挖苦,料想观众一定会开怀大笑。他大声疾呼:“看这些野蛮人祭献的方式!他们搬来长椅、酒壶—不是给神,是给自己用......他们拿尾巴尖跟胆囊这点不能吃的小东西来祭神,自己却把其他的食物全都吞掉。”不过,许多人—或者说大多数人,还是将献祭协议看成一种容易了解的、与超自然事物共处的实际方式。
作者简介︱瑞秋.劳丹(Rachel Laudan),伦敦大学学院历史与科学哲学博士。劳丹曾任教于卡内基美隆大学、匹兹堡大学、维吉尼亚理工学院。加入夏威夷大学科学团队之后,劳丹开始对夏威夷食物产生兴趣,著有得奖作品《乐园的食物:夏威夷料理遗产探索》(The Food of Paradise: Exploring Hawaii's Culinary Herit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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