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为了教育(六)教师首先遇到的知识论问题|曾瑞明
知识就是 JTB?
我们常说到学校学知识,但什么是知识?长辈常在 Whatsapp 寄一些资讯给我,那些也是知识吗?我应该叫他们做老师吗?
一个信念(belief,不过全是粗口的一句话,可能只表达情绪,而非信念),如果是有理据(justified)并且是真的(true),那就是知识(knowledge)。这著名的知识定义简称 JTB(justified true belief),却对我们该如何教学,作用有限。原因之一,是因为这定义本身也有问题,详情请看哲学史上其中一篇最有影响力、但又最短的 paper(只有三页纸的论文),那就是葛梯尔(Edmund Gettier)在1963年出版的 “Is Justified True Belief Knowledge?”。
知识必然是一种观点
而且,知识的实际运作也真的比这定义复杂得多了,除了什么是知识的问题,还有知识如何生产、如何使用,还有其他与时并进的问题。在过去老师和学生会很信赖教科书,特别是出自著名出版社的教科书编辑和作者手笔的。但一如“千年笔记”可能有很多已经过时,那些什么不可再生能源,除了石油原来还有什么页岩、可燃冰,人类的科技不是静止不变的。当然为了 update,教科书不断改版,家长叫苦连天。但即使如此,一年 update 一次的教科书总追不上我 Facebook 页面的资讯增长速度吧。教师很多时只能想当年,但不代表那有什么问题。如果要最新知识,或许应该上网,而非上课。
况且,有时不是知识问题,而是观点问题。用《生果好吃报》跟《大公无私报》做教材,恐怕有天壤之别。故一些人以为教师只可以教事实,而不是观点或意见。但这样也很难实施,因为正如科学家观察也不是脱离理论的,观察出来的事实本身也是背负理论(theory-laden)的。一个所谓事实也很难脱离一个观点去陈述与建构。比如我告诉你一些关于曾瑞明的事实︰
(1)香港大学哲学博士;
(2)著有《参与对等与全球正义》、《香港人应该思考的40个哲学问题》。
我是带著一个观点的来告诉你这些事实的,那就是《01哲学》的读者想知道这些,也要知道这些。这就带来“什么是应该传递的知识?”的问题。教师就算只讲事实,也始终也要挑事实来说,怎样说,说什么,这就牵涉观点和角度。
一牵涉到阶级的问题,教师就总会带著自己的角度去回应。问老师为什么这么多穷人?答案是因为穷人很懒。这是知识吗?这为何不是知识?因为这充满偏见︰“穷是因为懒”、“懒是个人品质,穷这结果是由自取”、“努力的人能致富!”不但看不到很多人努力都很穷,更别说看不到社会政治结构怎样如何塑造富和贫,以至每个人的人生机会。但看不到,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教师也有其阶级盲点。
教师自己亦是研究者
什么是或不是知识,由谁决定?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知识”真的值得传给下一代,甚至代代相传?正如巴西教育哲学家费雷勒(Paulo Freire)提出,教师是要研究者,才能知道什么知识有价值,什么没有。但中、小学教师往往是知识的使用者,多于创造者,他们一定要用二手的材料。即使在大学教书的,也不会一个教师十三堂都是自己原创、亲自研究的知识吧。无论你多聪明,多博学,总有不熟悉,甚至一无所知的范畴。那你就会用上别人提供的知识,再反刍几下,喂给学生。那学生算不算是获取了知识?
史丹福哲学百科全书(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中的〈教育哲学〉条目,就讨论了这问题。文章指出如果小孩子只能在教室获取资讯,而且他们又没有批判的能力,诉诸“老师话架!”也可以作为证立知识的根据。但如果他们长大了,成为大学生了,我们可能会对此感到不安,因为我们会认为学生应该要诉诸自己的理性,而非只听老师的话──“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当然,理性的人不会硬要跟老师打对台来显示自己找到了真理,只是不会把证立知识的责任全放到教师的权威上。
年级愈高,课程愈深,有些时候,对某个问题的看法可能仍值得讨论,教师不可能只定位于提供知识,而是应该能将论辩和争议点带给学生。学生可能对此感到“不爽”,认为老师权威不够,未能一锤定音。但是,作为负责任的老师,也只能如此。
KOL 是当不成老师的
当代的教育也倾向抱持建构主义(constructivism)的看法。其中坚人物心理学家皮亚杰(Jean Piaget),以为人心灵有一些结构,会主动的去跟被认识的东西发生关系。知识是人跟现实一起建构出来。这样说,十分像康德那主体认知结构跟物的交互作用。当运用到教育去,一堂课,就不是老师如邮差般派信,派送知识,而是师生一起去参与、思考。某些 KOL 是当不成老师的,因为他们把自己不断滔滔不绝的观点当成知识。
皮亚杰:智力是达至平衡的运算
我们所认识的跟被认识的东西,之间当然有关系,但有没有独立于我们认识的东西存在,但又为我们所认识?如果没有的话,那知识真的是由我们“建构”,任我们“建构”了。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更对各种权威质疑。笔者作为通识老师,也“真的见过”一篇学生用后现代词汇来质疑通识教学的文章,整篇文章一言以蔽之是“我做乜要信你?”(我为何要相信你?)
知识需要信任与合作
在教室里,若人人都抱这种心态,教学还可能吗?社会知识论(social epistemology)探讨的而不只是真跟证立,而是知识生产的一些德性(virtue),包括信任。我曾跟学生说互联网很多东西不可信,宜多阅读,因为书的质素较有保证。你猜学生跟我说什么?“老师都唔一定啱。”(老师亦不一定是对的。)我只能说你说得对,但意识到教与学其中的一个条件—信任—若没有了信任,则老师多说也没用。永不言败的老师会说,信任是要时间建立吧。
或许知识论(epistemology)跟我们好像离开很远,但我们对知识的看法,会反映在我们的课堂中。国际文凭试(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中亦有知识理论(Theory of Knowledge)去连贯整个课程,并让学生反思各种学科的特质,这都令师生获益良多。反观香港仍有以考评局 marking scheme 所写的为膜拜的景象,也真叫人怀疑在应试教育之下,求分数怎会可能有对知识的向往和尊重,我们怎会懂将自己视为建构知识的一份子?
_________________
《01哲学》,哲学入门,深入浅出,更好地理解,更好的世界。
下载《香港01》App ,按“+”号加入《哲学》抢先看文章:https://hk01.onelink.me/FraY/hk01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