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震8年】承认豆腐渣牵头反思 另类官员从边缘助弱势

撰文: 慈美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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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咁型?!”虽看过林强相片,见面时摄影记者还是被他一头长发、一身艺术家扮相惊呆。若路上遇到这样的人,恐怕如何也联想不到他曾是体制内的高官。林强因揭露川震豆腐渣问题而得罪过上司。在中共官场,林强言行之另类或更胜于外表。如何利用自己身分上的优势,尽可能多为弱势发声,但又不得罪相关领域的同僚、令事情得以顺利推进,确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学问。林强多年游走其中,曲折前行。

“如果生命的价值还不能战胜官场潜规则,我们还要官官相护,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我们就太没有良心,就太无耻了。”
林强
林强的办公室贴满他在山区相片。他的披肩发留了十几年,被树模范后,林强担心自己的形象会惹领导不满,在人民大会堂他先发言感谢各级领导“尊重人理解人关心人”,最后顺利留住长发。(余俊亮摄)

川震后,时任四川省教育厅副巡视员的林强,带救援队进入北川重灾区,北川中学1250名学生死去,林强亲眼目睹惨状。他随即上书,要求转让北京奥运火炬手和观摩奥运会开幕资格,并接受《南方周末》访问,直言“不应穿上荣誉的长袍”,“如果生命的价值还不能战胜官场潜规则,我们还要官官相护,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我们就太没有良心,就太无耻了。”林强间接承认“豆腐渣”,一语惊人。

林强曾三次获国家前主席胡锦涛接见。(受访者提供)

“模范党员”三获胡锦涛接见

地震前,林强曾深入与世隔绝三十年的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内一条痲疯病村,帮村民修路办学;村民把他的名字刻在山崖,林强也成为3次受国家前主席胡锦涛接见的“模范共产党员”。川震后林强受访,挺身向死于“豆腐渣”的孩子,和整个社会负荆请罪,获网友大赞“国家大幸”、“民族希望”,但同时亦为他的前途担忧。

公民调查者谭作人告诉《香港01》记者,该篇访问令被视为川震“豆腐渣”黑手、已入狱的中央政法委前书记周永康气愤得撕碎报纸。林强则说,党内当时其实出现两种声音,很多人对自己不满意,说自己“不讲政治”,但胡锦涛看到报道后,向林强传达了四点内容:

第一,林强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
第二,北京已经听到他的声音了;
第三,校舍倒塌的事情很复杂,不要再说;
第四,林强同志要继续努力。

此后,林强谢绝采访,未再公开议论地震,渐渐淡出公众视野。8年过去,林强64岁,4年前退休后继续手中工作。办公室的陈列述说着林强的多重身分,桌上党内和摄影界授予的奖杯已快放不下,台角立着为探访小朋友准备的24色水彩笔;书架上则摆着明代改革官员《张居正》的小说、擅写黑色幽默的作家马识途的全套文集等,角落还立着一册红歌集;墙上则贴满他拍摄的山区相片。如今的他是四川省文联副主席,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也是四川省教育委员会副主任。

林强是川震中的关键人物,然而他的敢言却并未能促成官方对豆腐渣的调查。(余俊亮摄)

如果生命的价值还不能战胜官场潜规则,我们还要官官相护,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我们就太没有良心,就太无耻了。

重建忧思 “一些学校修得太漂亮”

林强曾在访谈中反复强调悲悯:“因为教育系统现在最缺乏的,就是悲悯”。记者遂问道:“那现在教育系统有变化吗?”林强答,已有一些反思,虽然很少将地震搬上台面讨论、检讨,“但做还是在做的”。

林强说,震时倒塌的校舍,很大一部分是周永康任四川省委书记时,为完成全国普及9年义务教育任务匆忙建成。“那时政府拿不出那么多钱,但四川不能拖后腿”,坚持“要把孩子都装进去”,任务一层层压下来,下面就修得偷工减料。他知道许多人一直在等这句承认,亦相信官方要讲出真相来。

令林强欣慰的是,“政府震后(在援建上)做得还是不错”,重建校舍有更多人监督,建筑质量较高,相信万一不幸再经受地震,也“应该是没有问题”。不过,震后的一些现象也刺到他的神经。林强看到,各地重建存在攀比,一些学校“修得太漂亮,不是那么实用”。有的学校配备了电梯、塑胶跑道和人工草坪等昂贵设施,而因为经费有限,部分跑道只铺薄薄一层劣质塑胶,太阳一晒即开裂,味道也大,成了毒跑道。电梯和豪华的校门在林强看来也没必要,“就是爱面子,一个学校建那么好,运作成本就比较大,以后怎么办?”

林强说,震后重建的学校多半质量不错,但存在攀比,有些县乡不考虑实际需要,将学校建得太漂亮,之后可能会缺少运维经费。(余俊亮摄)

体制边缘人 寻找地震外的真相

体制内,特立独行的林强显得边缘。他1987年进入省教育厅,曾在体育艺术卫生处处长之位14年之久,2007年升任教育厅副巡视员,官职相当于地级市的副市长。“级别高了,但确实放远了,边缘了,只是享受过待遇。”林强说,这是他主动提的。新华社记者曾赞他“你是我见过唯一不顺着竿往上爬的。”林强说听了很开心。

在盘根错节的官场,他守着不乱讲话的底线。2007年在人民大会堂做先进事迹报告时,林强因不肯念成稿差点罢会。“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作报告的稿子是别人给写的。”林强笑道,稿里讲到他喜欢自然,曾和狼、熊搏斗,而后半句根本是无稽之谈。林强于是斗争,“后来中宣部就说我成了中国第一个在人民大会堂发言但自己写稿的人”。

川震后,林强忆述,由于自己讲得比较多,被党组开会批评,遭受各方压力,但没有后悔,“都是凭良心的”。可是8年后的当下,当记者一次次把问题聚焦在川震时,林强却总是巧妙绕开,但有几次,他又忍不住主动提及,由于大量超生儿童未入纪录,孩子死亡的数字肯定多过官方版本。

从地震中转身后,林强将焦点放在藏区和彝区,处理教育和脱贫问题,关注弱势。“中国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要解决的事情太多,老是纠缠地震没用的,太复杂。”

30年前一部海鸥相机改变了林强一生,镜头让他看到更贴地的世界。不能接触地震,他劝自己,还有更多真相等待被发现。(余俊亮摄)

“做愤青没用,要有智慧”

林强自言,“我是真心爱党和国家,虽然有时候说得尖锐”。记者问:“荣誉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对名利也有想法,但不刻意追求”,林强说,他珍视荣誉带给他的话语权,他反映的山区问题常能受到关注,带来改变。而他承认,也确会需要在一次次“浮躁”后,不断提醒和叩问内心,“我知道痲疯村的村民会记住我,雪山上的喇嘛能记住我,山里的人把我当亲儿子,我还要什么?”

在体制内多年,林强自认懂得成事的艺术。凉山一些官员背后议论,“防火防盗防记者,还要防林强。”林强说,其实有时官员很纠结,“因为我老是点他们的穴道嘛,我懂他们嘛”,基层官员的不作为会昭示天下,但他们同时又因此受益。“凉山变好了,我会夸他们,但也会提出值得再改进的地方。”林强把如今凉山学校的照片给记者看,像小男孩展示自己最得意的玩具。

如今,林强自称唯结果论者,有根弦始终不肯松开,在采访中,他不下十次提醒记者,“要提问题,也要表扬,做愤青没用,要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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