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专题】死都要讲死 死亡咖啡店其实系讲生存

撰文: 黄家欣
出版:更新:

安德伍德(Jon Underwood)2011年在伦敦设立“死亡咖啡店”(Death Cafe)。虽说是咖啡店,其实只是安德伍德家中地库,并由他的母亲苏珊(Susan Barsky Reid)协助举办。苏珊后来回忆,那场试验性的活动,最终成为参加者的宣泄情绪的渠道:“我们准备得很仔细,因为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但其实大家只想有机会去谈论死亡。”
死都要讲死亡,安德伍德看到现代人急切需要一个空间去讨论这件人生大事,他自己也明白,即使谈论过多少关于死亡,大家如他一样会说:“我怕死。”2017年6月,他因急性前骨髓细胞白血病逝世,享年44岁,留下一个未终结的议题。

死亡在世界各地仍是禁忌话题。(视觉中国)

纵使地球上的人分不同种族、不同肤色,所有生命都会终结,所有人最后殊途同归;讽刺的是,所有人都有意识的回避谈及死亡议题,这也是不分种族、肤色。澳大利亚非牟利安宁疗护机构Palliative Care Australia行政总监卡拉汉(Liz Callaghan)早前撰文,提倡加强澳大利亚的善终服务,她认为死亡议题在当地来说仍是禁忌,会造成话题终结。

她指出,大部份人认为“死亡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你看,这永远是其他人的问题,不是我的,因为我会长生不死”。她认为,我们会计划生育、为宝宝举行派对、做产前检查,但对于自己的身后事却鲜有拨出时间思考。

有分析认为,不少人认为死亡事不关己,但其实死亡也是人生大事之一。(视觉中国)

  禁忌太多 讨论空间不足

没有空间、不够时间,瑞士社会学家克雷塔(Bernard Crettaz)明白人对于谈论死亡的抗拒后,决定肩负起责任:“将死亡从‘专制的秘密状态’解放出来。”2004年他于瑞士及法国设立死亡咖啡店。

安德伍德则将这个概念发扬光大。安德伍德认为:“拒绝死亡的能量,是推动消费者资本主义的引擎。”因此现代社会没有让人自然及舒服地讨论死亡的空间。安德伍德原本在政府机构工作,另在一间临终安养院做义工。后来他放弃高薪厚职,全职经营死亡咖啡店。他说:“有临终安养院,有墓地有丧礼主办人,但都是为将死之人服务,我就尝试提供一种新的空间,是给那些不是将死的人一个机会去谈论死亡。”

他的母亲苏珊解构儿子的想法:“我想他最大的感觉是无助。要帮助这些人他能做的不多,但其实我们只要陪在他们身边就够,只需要一个伴。”

将死亡咖啡店概念发扬光大的安德伍德认为:“拒绝死亡的能量,是推动消费者资本主义的引擎。”(视觉中国)

  场地不要紧 最紧要有蛋糕

自从安德伍德在家中地库举办“临时”死亡咖啡店后,世界各地都有人仿傚这个做法,至今已有4000个临时死亡咖啡店,分布在挪威、美国、新加坡等51个国家,举办的场地可能是在真正的咖啡店、可能是在家中的起居室、可能是学校、可能是医院,通常透过社交媒体宣传。

安德伍德所举办的聚会,由负责协调的义工主导,但聚会不会提供丧亲支援或情绪辅导,安德伍德认为这些服务在其他地方也有,反而是着重增加对死亡关注,以提醒参加者好好过活。这个活动除了食物及饮品,完全不涉及金钱。最重要是蛋糕,安德伍德引述餐饮公司资料,指人们在丧礼上吃得比婚礼上更多。

分析认为,婴儿潮一代较父母一辈更关注善终需要。(路透社)

  讨论死亡 更容易死亡?

香港01专访密苏里大学家庭及社区医疗部研究专家穆尼(Megan Mooney),她强调死亡咖啡店的出现是为了打破社会的禁忍。她自己主办的死亡咖啡店,也有协助世界各地的人去主办这类活动,当中包括香港。她说,很多主办人都说,说到性不会令你怀孕,说到死亡也不会杀掉你。然而有些民族就是非常迷信,令他们更难谈到死亡。

穆尼分析,死亡咖啡店兴起,是因为婴儿潮一代及年轻一代,婴儿潮一代与他们的父母不同,想要更多不同的照料方式、想要选择,不会单纯的听从医生所建议,对健康及生活有意见;年轻一代也是。这些想法可透过公开谈论死亡等禁忌去实现。

  举办死亡咖啡店 学习各地文化

她说新加坡的死亡咖啡店初举办时,曾有人以为这种活动是“自杀俱乐部”,不过她认为众多国家中,中国的禁忌最多:“在中国,死亡的禁忌较其他我曾接触的国家都要多,死亡不能在中国社会里公开讨论,反而在其他社会,我们开始看到某些进步。”她提到中国人认为数字“四”不吉利,及不会送钟及朋友等禁忌,她认为这些也很特别。她引述一名香港人的分享,认为中国虽然有很多围绕死亡的禁忌,但随着时代改变,这些禁忌也会慢慢消失。

身为死亡咖啡店的主办人,穆尼自言每次也发现新的事情。她曾感受到人面对死亡时的无助、无处发泄的委屈,但也透过参加者的分享看到更大的世界。

穆尼(左)曾协助举办香港的死亡咖啡店。(受访者提供)

  死亡的礼物:面对真相的勇气

关于死亡,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说,由希腊神话中的死神Thanatos,到面对残酷现实的丧亲之痛,由分享别人经历,到谈论自身对死亡恐惧,全部都可以在这里说起。将死亡咖啡店带到全球的安德伍德说:“每次聚会,总有人会说一些令人完全瞠目结舌的话,这就是死亡的礼物:真实。大家只会讲真相。”

神奇的是,谈论死亡,笑声竟比眼泪多;谈论死亡,话题终现化成如何用有限活无限。安德伍德表示,大家多数谈论如何生存,多过如何死亡。“你知道你只剩下若干时间,然后问题就是,那段时间内我做甚么最重要?”他说这因人而异:“所以谈论死亡,起码对于我来说,是考虑优先次序的终极练习。”

虽然社会进步,但关于死亡的禁忌仍然很多,曾主办死亡咖啡店的穆尼认为,中国人的禁忌习俗最多。(视觉中国)

  以有限活无限

神奇的是,谈论死亡,笑声竟比眼泪多;谈论死亡,话题终演化成如何用有限活无限。安德伍德表示,大家多数谈论如何生存,多过如何死亡。“你知道你只剩下若干时间,然后问题就是,那段时间内我做甚么最重要?”他说这因人而异:“所以谈论死亡,起码对于我来说,是考虑优先次序的终极练习。”

苏格兰Good Life Good Death Good Grief活动传讯经理Rebecca Paterson也曾主办过死亡咖啡店,她认为谈论死亡百利而无一害:“不单止考虑到自己生命有限,更多是将生命活到最完满,对死亡采取开放态度,代表在家人与自己死亡时,我们可以互想支持,可以创造一个更健康、更愉快的社区。”

英国《卫报》记者塔克(Eleanor Tucker)曾参与一场在爱丁堡举办的死亡咖啡店,与参与活动的莱斯莉(Lesley)谈天。莱斯莉表示自己人们如何谈论死亡很感兴:“有时我想是依赖──在人生最后阶段依赖其他人──谈论这些是禁忌......这就是会发生,没有要羞耻的地方,如果我们谈论更多这种不能避免的情况,起码较容易去计划。”塔克指,其他人也谈论到“在丧礼上喜欢甚么歌?”或“希望如何被记住?”等问题。

不过,多谈论死亡,不代表就不害怕死亡,安德伍德表示最怕想到妻儿过身,自己也怕死。今年中,安德伍德因白血病引发脑出血死亡。母亲苏珊“白头人送黑头人”,直言不认为他儿子的工作对她克服儿子的离世有帮助,但仍会将“死亡咖啡店”的概念延续下去。

死亡咖啡店给予人空间去讨论死亡。(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