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监后的10年:我不敢见工 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
细强没有特别强的表演欲,他记得,数年前作为观众欣赏其他更生人士演出的话剧时,因感怀身世而泪流满面,“剧中有一个角色是黑社会大佬,特别像我。”该剧第二次公演时,他答应演绎该角色,因为记得戏剧带给他的情绪释放。(摄影:陈焯𪸩、善导会提供)
话剧一开始只在学校演出,岂料愈做愈盛大,已在多个售票场地演出。本月10号,他们终于正式成立名为“苏星”的剧团,同日演出迄今为止最大型的一个音乐剧场。
五月开始,十多人在村屋内每晚相聚埋头苦练。在戏剧老师教导下,排演舞台走位、肢体动作和声调语气。细强是该剧主角之一,他除了演戏还会即场唱歌。整个过程最珍惜的,不是在台上的时刻,而是演后30分钟的分享时间。
“我吸过毒,年纪大,记性差,背不了台词舞步。”近日加班排练时,他被导师狠狠纠正演出及舞台技巧。现在的他,似是以分享自己的过去,来为之前犯过的错赎罪。
苏星剧团苏星剧团现时约有24名成员,一半是更生人士及已戒除毒癖人士,一半是义工及善导会职员。剧团成立目的,主要为让更生人士坦率发表心声,以及让社会加深对他们的谅解和接纳,而演出剧目多是以更生人士自身经历改编。
21年间坐16次监
细强现时年约50岁,1984年至2005年的21年间,坐过16次监,留有46次案底。他11岁便加入黑社会,14岁第一次吸毒,18岁因为行劫伤人第一次入狱,到23岁第一次出狱。“那时(1987年)刚推出‘大哥大’电话,我不会用,感觉像跟时代脱了节。”
首次出狱后,他一度脱离黑社会,并在亲友的某餐厅及公司工作,过了3年的“正常生活”。但可能改过机会来得太容易,令他不懂珍惜,又因年少轻狂意志不够坚定,他再次行差踏错。
至2005年,他几乎坐遍全港所有的监狱及惩教所,“净系大榄都坐过7次”。每次出狱后,他也不是不想改,但碍于沾上毒瘾,陷入因想购买毒品、“捞偏”赚快钱、被捕入狱的恶性循环之中。惩教署及警署的警官都认得他,开玩笑问:“你其实有没有走过?”
求职篇:不敢见工
他曾尝试找正职,但比起别人加诸身上的标签,有时也许是他标签了自己。“每次求职时叫我填犯罪纪录,我都不知所措,索性不见工。”他亦试过应征巴士车长,明明已通过面试获聘,只差训练前要做身体检查。但他一听到要抽血,自知吸过毒“啲血坏坏哋”,竟“斩脚趾避沙虫”,放弃工作。
曾有一间运输公司聘用他,才上班一星期,因露出手臂上的纹身,老板就叫他“明天不用上班了”。但那间公司的老板不知道他有坐过监,细强说可能只是自己态度不好,未必有被标签。他很多朋友,自问若要找工作总会找到,但每次做不够一个月,就觉得心痒想“揾快钱”,再次从事不法勾当。
住宿篇:住在历史建筑上
那糜烂的廿年间,他居无定所。有时借住损友“毒窦”家中,若得社工安排就住宿舍,若有钱就租间板间房,没钱就露宿街头,反正是烂命一条。最后一次出狱后的这10年,他要么住在戒毒岛或戒毒村里,要么住在社福机构宿舍,现时则住在西营盘的政府单身人士宿舍,就是那幢红砖石柱、婚纱相拍摄热点建筑。他开玩笑说:“我可是住在历史建筑上,你们羡慕也羡慕不来。”
单身人士宿舍有6个床位,每人用木板分隔约3米乘3米的空间。细强与室友关系不过不失,投契的便共享资源,偶有不懂规矩大吵大闹者,细强也曾发恶一次,对方随即收敛。宿舍内不能明火煮食,只有公共大厅有冰箱,但细强从不会放食物在内,因很快就会不翼而飞。他亦甚少去大厅看电视,现在的他喜欢宁静。
至于经济方面,他现在主要靠综援、分享的车马费,或朋友偶尔介绍的兼职维生;扣除宿舍租金,每月收入约为4,000元 。他说自己孑然一身不用供养家庭,用钱不多。若临近综援发放日时真的不够钱用,就少点出街。
义工篇:我可以怎样帮人呢?
离开牢房10年,没有再碰毒品6年,现时他没有正职,可算是“不务正业”,但此业非彼业。以前是做不法勾当,现在是做义工。“社工帮了我,我可以怎样帮别人呢?”抱着如此信念,他积极以过来人身分做义工,入岛入村鼓励其他过来人,到学校分享,参与话剧演出等。
曾在街上重遇损友,对方诱导他做表面上很轻松的兼职,但细强有江湖经验,心知不妙,没有贪心,坚定拒绝。曾有朋友取笑他:“点解你5年无正职都未死得?”
感情篇:是否我自卑?
跟细强聊天的第一句,他说:“我因吸毒失去一切,若那时没有食番(毒品),现在已结婚生儿育女了。”他有过不少女友,彼此的关系仅为各取所需,每每他入狱后,一次都没有来探监,随时搬走他住所内所有财物。
首次出狱后,他曾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友,后来细强曾抢她手袋拿钱。前女友为了他曾经自杀,又帮忙在工作的银行批出假信用卡,导致有不良工作纪录,迄今未能晋升。因爱成恨的两人,本自1994年已没有联络,岂料事隔20年,前女友突然以短讯联络他,又带小朋友出来和他见面,两人吃了几次饭。“她听说我重新做人,好像过得不错,想鼓励一下我。”这次表演,前女友也答应了来观赏演出。
现时他已“改邪归正”,何不找个女朋友,谈一次正常恋爱?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没有经济基础,“贫贱夫妻百事哀”。“是否我自卑?我也不知道。是否我自己闸住自己?我也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急,因为急也没用。要有的时候自然会有,随缘吧。”
家人篇:母亲的最后一面……
2005年最后一次出狱,那时细强已40岁,两袖清风,和家人断绝来往8年。“我好想再见家人,尤其是妈妈。但我知如果我不重新做人,他们不会见我。”他重遇一位多年来对他不离不弃的社工,终“的起心肝”入住石鼓洲康复院戒毒,“今次交畀你(社工)话事,你叫我住边就住边,做咩就做咩”,终于在2006年成功戒毒。
改过后细强曾到旧居旧舖寻找家人,但人去楼空。去年,他得知母亲病危,全家相聚在医院送终,细强马上赶往医院,但没有硬要冲上病房,“我知如果其他家人不高兴,赶我走而吵架的话,阿妈走都走得不安乐。”他没有硬来,回宿舍后哭了72小时。
近5年,他持续去内地连州瑶族的山区做义工,他说看着小朋友长大很高兴,好像多了一群家人。也许这弥补了他对家庭的遗憾。
更生人士获释后的各项挑战
保安局
• 2009年- 2014年,每年平均约8000名成年更生人士
社区组织协会(2009年调查)
• 14%与亲属同住
• 25.9%有全职工作、当中的57%月入只有5,000元以下
• 57%独居
• 71%求职时面对歧视
• 75%以上属单身人士或已与配偶离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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