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逊称将弃补底方案　北爱或再起波澜？

堪比连续剧的英国脱欧乱局剧情又有新发展。日前英国一众在野党议员开会，发表共同声明势阻首相约翰逊的无协议脱欧计划，于国会复会后以立法形式禁止英国于10月31日脱欧死线时以无协议方式脱欧，甚或会发动不信任动议推翻其内阁，由反对派领袖、工党党魁科尔宾组织看守政府，另行大选甚至举行二次脱欧公投。一场又一场国会间之针锋相对，将会在暑假后再度上演。
日前由白厅泄露的机密档案，透露了英国政府的公务员已为无协议脱欧时很可能的出现的紧急状况提出名为“黄鹀行动”（Operation Yellowhammer），列出了可能的交通混乱、粮食短缺、工厂倒闭、职位流失、示威爆发、社会不稳等，其中最棘手者，仍然是爱尔兰之边境问题。

要了解爱尔兰之边境问题，必须重读英国和爱尔兰历史。自亨利八世于1542年加冕成爱尔兰国王以来，爱尔兰人多个世纪以来受英国人的殖民圈地及宗教政策压迫，造成了多个世代的政经社会地位不平等。尽管爱尔兰人于1922年成功争取独立，以新教徒人口为主的北方六郡，依然由英国统治。北方六郡下生活的天主教徒，其选举权被压制、职位及住屋待遇因其宗教出身及背景而遭歧视、警察又针对他们，因此到了六十年代，他们仍然犹如二等公民。

1968年北爱出现的一连串民权运动，最终因警察镇压而激化成大型骚乱。北爱政府调动英军平息骚乱，英军却跟新教徒相互勾结针对天主教徒，甚至于1972年射杀十四名手无寸铁的和平示威者，史称“血腥星期日”，更令局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新教徒的保王派及天主教徒的共和派各自组织武装组织，以暗杀、炸弹袭击敌对阵营的目标等恐怖主义手段，亦令双方添上一笔又一笔血债。

英爱两国政府于七十年代起开始展开和平进程，却因北爱冲突双方不肯让步而多次难产。直至英爱两国政府连同分别代表共和派及保王派的北爱八大党派于1998年耶稣受难日当日签订《贝尔法斯特协议》，双方解除武装，共同组建自治政府，终于结束长达三十年的“大麻烦”（The Troubles）。

《贝尔法斯特协议》的精神为公平及对等，保障共和派及保王派双方的利益。按照协议，英国不再尝试遏制北爱天主教的爱尔兰民族主义，亦不再偏袒主要为英国民族主义者的保王派，而是准许北爱人民同样获得英国国籍及爱尔兰国籍的资格。英国亦将中央权力下放至北爱尔兰议会，由共和派及保王派共同组成，又开放北爱边境，让南北人流货流自由流动，最终达至北爱的大和解。

然而，英国脱欧令北爱得来不易的廿年相对稳定局面再起波澜。本来英欧于2017年共同制定了折衷的“补底方案”（Backstop），计划于北爱边境最终方案未出现前，北爱仍可留在欧盟的单一市场，以避免边境出现硬边界，而英国亦会在此前与欧盟留在同一关税区，以防北爱与英国之间出现不同关税区的。然而强硬脱欧派约翰逊上台后，便称“补底方案”将削弱英国在脱欧后的主权地位，甚至声言会将取缔方案，令10月31日以后北爱出现硬边界的可能性急增。

在2016年脱欧公投中，北爱尔兰是以大比数反对英国脱欧，而且《贝尔法斯特协议》亦规定任何改变北爱现状的决定，均须经过当地人民的同意。若伦敦断然要将英伦本土英格兰人欲脱欧的意愿，凌驾北爱人民，并禠夺北爱人民的欧盟公民身份，势将激起长年反英的共和派天主教徒反弹。脱欧一役已令苏格兰人酝酿再办独立公投，分离主义更为炽热的北爱人民恐怕不会甘于后人。而围墙一旦筑起，势必削弱当初《贝尔法斯特协议》的认受性，也可能令当地的共和主义再度升温，并危害北爱的和平进程，恐怕得不偿失。

再者，脱欧还影响英国与北爱之间的官司。五十年前，北爱警方枪杀一名九岁男童，五十年后的今天，家属仍然寻求在法庭上讨回公道，而1972年“血腥星期日”中涉事英国士兵仍在等待审讯，一旦北爱因脱欧而退出《欧洲人权公约》，并脱离欧洲人权法院的管辖权，亦可能令北爱法院的判决公信力打折扣。此亦可能令受害家属及北爱的天主教社区的冤屈无法抚平，对于北爱的和解及转型正义来说，无疑是打撃。

《贝尔法斯特协议》的微妙之处，是北爱同时存在两套不同的文化、宗教、传统，而且重视及承认双方的选择自己是英国人、爱尔兰人、或是双重的民族身份之自由，并以权力分享的原则一体均沾，英国则从昔日新教徒保王派的后台，退居为中立的接触点。然而，当英国将脱欧视为一种民族主义的胜利，在议程上强调英国的主权而忽视国内地区的权益，甚至如约翰逊般以此威胁要取缔“补底方案”，正在削弱北爱得来不易的微妙平衡，也有令多年努力而缔结的和平付诸东流之虞。

英国脱欧公投中，脱欧派不断操作英国民族主义论述，要从布鲁塞尔手中“取回主权”、“独立出去”。这种论述打动不了苏格兰人及北爱尔兰人，两地均以过半数的姿态反对脱欧。此种凌驾苏格兰及北爱人民意愿的英国民族主义，正正激起了当地人的反抗意识。这种排他及一元的民族主义，反危害了国家的统一及完整，可谓是引火自焚。约翰逊上台之初自封的“联盟大臣”（Minister of Union）一职，称要维繋英格兰、苏格兰、威尔斯、北爱尔兰之间的联盟关系。然而其取缔“补底方案”的举动，却正正反其道而行。“联合王国”继续联合的日子，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