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残疾】育自闭儿历网络公审 前江湖大嫂:搭车见尽人性
Milk总是在公园内追著孩子小儒奔跑。小儒的笑声近乎无忧,旁人无法从外表分辨自闭症孩子,但总能从他们的喜好窃探一二。小儒是个严重智障的自闭症孩子,他爱跑到马路观看车轮转动,于是妈妈要时刻留意小儒的背影,生怕孩子跑得太快,快得还没长大就被巨轮吞噬。
外型瘦削的Milk双臂长满肌肉,身上每寸肌肉都是她照料两名自闭症儿子的记录。有人视自闭症孩子为包袱,Milk却视两人是从外星而来珍宝,教晓无家女孩爱人的能力,也教晓这位前江湖大嫂,如何与自闭症家长抵抗世界。
摄影:欧嘉乐
教自闭症孩子拍头向世界表达不适
自闭症是一种神经系统的缺失,孩子不止面对社交问题,常伴随多种神经系统过敏,对声音、气味、触觉或光源等有低敏、高敏反应。8岁的小儒对声音过敏,相机快门声、蜜蜂振翅,在他耳内都放大成地盘打桩般的巨响。
小时候小儒常在公众场所大叫,倒在地上,换来旁人不解、厌恶的目光。后来,Milk教会孩子与世界沟通的方法--每当听到旁人听不到的噪音,就拍拍脑袋向妈妈示意不适。Milk就会抱起23公斤的小儒,哄他不用害怕。被人定义为严重智障的小儒,就这样建立起跟妈妈沟通的语言。
不过,自闭症孩子拍头、咬手指等等表达情绪的行为,都让他们成了世人眼中的怪孩子。尤其小儒天生肌力较弱,经多年训练仍不能长时间走路。Milk需左手抱著八岁的小儒,右手拉著11岁的杰杰,控制两人的情绪,每周三次前往港九新界出席各种自闭症小组与治疗训练。她们仨只要踏出家门、乘车,就是自闭症家庭的挑战。
“搭车你会见到好多人性”
每当纤瘦的Milk抱著孩子坐关爱座喘息,肉眼看不到的残疾又让自闭症母子受尽责难。“教吓你个仔啦,有手有脚仲要坐”、“你个仔白痴㗎”、“弱智唔好带佢出街啦”,旁人脱口而出的嘲讽,变成利刃插在这批不被看见的自闭症家长背上。“搭车你会见到好多人性”,Milk叹,她甚至曾拿出儿子伤残证以示清白,却换来一句:“伤残证大晒呀?”
资优自闭症小孩之苦
弟弟小儒听不懂冷言讥讽,可是11岁哥哥杰杰却把一切听进耳里。“每次搭车你都要帮自己著心灵盔甲,然后再安抚杰杰”。Milk说,杰杰是资优的自闭孩子,常因旁人指骂、歧视弟弟的目光而不快。她遂安抚杰杰,说并非所有自闭症孩子都能力表达自己,“你有能力表达,系恩典”。没想到,哥哥却因解释自闭症,成功以“音波功”击退车厢内的不速之客:“细佬唔系傻,佢仲系BB嚟,系学得慢啲,我以前都系咁,慢慢就会识⋯⋯(下删三百字)”看著哥哥烦走滋事者,满身盔甲的妈妈被逗哭笑不得,倒是与11岁的自闭症哥哥结成唯一的盟友,每日笑著抵抗街头、车厢的敌意与戾气。
儿时历家暴 只能逃往山林喘息
如今Milk总是对环境保持警觉,除了是要防范旁人的异动,背后亦是她长年累积的求生法。Milk 未满一岁妈妈时病逝。爸爸其后再婚,Milk就终日被后母虐待。“随时一个锁头飞埋嚟,要好小心,好似身处武林咁”,做家务、被暴打是每日的循环。Milk挨打后总爱逃往山上看雀鸟、看蜘蛛。只有远离人群,逃往繁星之下,她才寻获安全感,却也成了最孤独的人。
15岁成江湖大嫂 人称“油尖旺佐敦爆樽王”
然而Milk 11岁时,爸爸离家出走,她就被后母送往儿童院。为生存,Milk15岁就成了黑社会大嫂。当年,她日间到名店购物,入夜就到酒吧喝酒耍乐,换了安全温饱,她却空虚依然。那时她有十多个小混混尾随,“见人虾女仔,借啲易抽水,就唔声唔声企喺后面,一个玻璃樽爆落去”,人们称性格火爆的她为“油尖旺佐敦爆樽王”。
钢铁背后:被骂反驳遇公审 曾躲被窝三天
“𠵱家将江湖正气移在小朋友身上,我觉得OK呀”。种种血泪练成今天强大的自闭症妈妈,再痛总是一笑带过。然而,去年初一次网络公审,却刺破盔甲的软弱处。当时,有老伯称被小儒踢到而动武,Milk连续道歉八次后,再要求伯伯向动武道歉,却换来旁观者左一句“自闭症大晒呀?”,右一句“死人白粉婆唔好出声啦”。最后一根稻草被压断,她首次在孩子面前情绪失控,更网民拍下Milk暴怒报警捉拿动手者。“太多不合理,唔系次次都要硬食。我唔想小朋友觉得自闭就一定要低头”。
事后,有人把她情绪失控的短片放上网,却惹来网民指责她态度恶劣。她打了千字文回应事件,讵料有网民搜寻她的个人资料和图片,继而攻击其他特殊小孩家庭。她被逼删去回应以平息事件,免牵连其他家庭。“个世界真系咁运作?咁系公义咩?个世界点解变成咁,就系有呢啲人咁。”事后,她躲进被窝三天,不敢出门。残酷的是,当世人忘记短片,她仍长时间活于乘车不敢坐下的恐惧。
“讲对唔住好似讲早晨咁”
她的经历不是孤例。Milk说,“讲对唔住好似讲早晨咁”,很多自闭症妈妈都有同一种乘车恐惧,害怕被不理解的人指骂,搭车再累亦宁愿抱住小朋友,不会让小朋友坐下;如能是步行距离,家长都不会乘车。“最难顶系被人骂完,你要焗喺同一个空间成程车”。面对每日出门都可能遇上被骂的压力,她说不少自闭症妈妈都有抑郁症倾向,“家长抑郁系坊间嘴脸所致”。
她相信,不是把自闭症小孩关在家里就能解决问题。后来,Milk在facebook开了专页,与同路自闭症妈妈互相支援。她那两名能力悬殊的自闭症孩子,让她能理解不同自闭症程度的家长,一群明白自闭症语言的爸爸妈妈渐渐汇聚。她又开始找筹办活动,让自闭症孩子有更多社交活动,学习与人相处的方式。
被人理解的温暖让她流泪
有次,Milk获管弦乐团获赞助演奏会门票,让自闭症孩子有机会欣赏音乐。管弦乐团不仅赠她门票,更在演奏会上向听聚介绍场内的自闭症孩子。“他们开始前台上说,这场有特别嘉宾:一群自闭症孩子,希望大家能多点包容”,被人理解的温暖让她哭了起来。“人哋冇必要帮,所以真系好感动”。谈过劳在厕所跌倒脸底换成钛金属,谈儿时被继母虐打后逃上山,没有流过一滴泪;惟独她谈起被旁人支援的经验却流了泪。
事过境迁,自闭症妈妈的盔甲又厚了一重。“其实每样野都系历练。喺历练当中你能够学习到好的野,就不枉事情发生过。”Milk笑言:“无细个经历,就唔会照顾到两个小朋友,都系磨练来;正如我未经历前度,就唔会觉得富足唔一定系快乐;𠵱家我低收入,仲有两个小朋友,但我觉得好幸福,而且我仲有能力帮其他家庭。”她说,两名孩子一个教她用非常人的方式看世界,一个单单是笑容就让她看见到世上的美丽。她只希望公众多一点同理心,给予自闭症家庭一个呼吸的机会,“唔使帮手,畀空间我哋透气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