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不只金钱 索马里难民滞港七年:一纸工作许可改变我人生

撰文: 李慧筠
出版:更新:

从东非索马里逃到香港,等了七年,Sharmake终于等到移居英国的一天。在离开香港前的两星期,Sharmake收到可以移居的消息。星期六晚,唐楼天台对面的深水埗西九龙中心大光灯夹杂街灯的橘黄光线下,社企同事看著Sharmake微笑著切开他们预备的蛋糕。
“我是颇乐观的人,但我初初来到时并不这样。”他说。半年来,Sharmake得到入境处许可让他在港工作,他在社企中担任营运及培训兼职助理,到不同大学、中学和小学分享索马里和非洲的故事。日复日地如此说故事,他感觉活著,感觉到时间流逝不再是折磨。
他说:“工作许可对我来说不只是一张纸。它改变了我的生命。”
摄影:吴钟坤

离开前的一个星期六晚上,社企同事们跟Sharmake(右二)食蛋糕欢送他离开。

离开战乱索马里,跌入香港申庇护程序

一般香港人对索马里(Federal Republic of Somalia)的印象只有海盗,Sharmake却说还有更多,诸如他们的宗教、语言和文化,诸如他们的阳光与海滩。然而自1991年来,索马里长年处于无政府及内战状态,至今恐怖袭击仍然四起,人们日常生活由战火和爆炸交织而成,加上天灾,联合国数字反映国内有约87万难民,264万人流离失所。

对于来港的原因,Sharmake不想多谈,他幽幽地说:“故事很长。”他后来寻求庇护的路程一样绵长复杂。2011年,他到港寻求庇护,两年后联合国确认他的难民身份,他其后申请移居美国。直至2017年,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场收紧边境政策,限制发出90日签证给特定国家,包括索马里。Sharmake的签证由是无效,翌年他因家人关系获英国签证,可前往伯明翰定居。

来自索马里的青年,已在香港度过了七个寒暑。

没能工作就像被绑起手脚

“香港是安全的天堂。但住在这里,却不能工作……我不懂如何形容这种状况,”他想了想,说:“就像是有人绑起了你的手手脚脚。”这个青年受访时总是流露出相信自己能并发出巨大生命力量的眼神。“你知道自己能贡献所住的社区,但你没有得到准许,也没有平台,只因为我是一个寻求庇护者或难民。”

《入境条例》禁止非法入境者在港工作,即便已提出酷刑/免遣返声请,或已确立为难民,他们不能工作,也不能做义工。要在等待移居年月中寻求工作,首先要被确立为酷刑/免遣返声请个案,在香港,获确立为酷刑/免遣返声请个案比例是0.7%。如果顺利地没被否决再经历上诉,之后仍要向入境处申请酌情工作许可。入境处多年被人权组织批评批出极少工作许可,在去年十月立法会,时任保安局首席助理秘书长(检讨)胡德英指,自2014年至当时有超过30名声请获确立者的就业申请获批准。

长期居留却没能工作,只等干等时间流逝,“就像被人绑起手手脚脚。”他说。

工作的收获:同事和生活价值

在香港居住七年,Sharmake能感受到城市人对工作身份的重视。“香港竞争很大,人们第一件事讨论的就是工作。这里的东西不便宜,没有工作很难生存,工作不只关乎钱,也给予了推动力和生活价值。”他形容难民能在港工作是一种特别的权利,一种荣幸。“不然你能做什么呢?想像一下,每天24小时没有工作,不知明天要做什么,是在浪费时间吧?”

每早醒来能够安排自己的工作日程,遇见接纳他的同事们,对他来说是等待移居日子的动力来源。

Sharmake本来计划跟同事们去饮夜茶,想不到他们端来了一个蛋糕。

Sharmake是其中一个幸运的人。他在主职文化交流的社企工作逾半年,走遍大学、中小学跟学生分享索马里的故事,每次他目见观众的反应和眼神时,是他最体认到自己仍然活著的时刻:“你讲述了你的故事,然后人们这样反应:哇,我从来不知道这些。那些时刻,我便发现我正在做很好的事,正改变人们的想法。”

Sharmake觉得香港学生很少听到非洲来的人亲身讲述当地的文化,而每当他分享完毕时看见观众那刻的目光和反应,是他最大的工作动力。“一对一地了解永远是最好的。”(图片由受访者工作机构提供)
+2

“香港人也有逃难的历史”

2014年,四名来自非洲布隆迪、斯里兰卡及巴基斯坦的免遣返声请确立者争取在港合法工作权利,被终审法院裁定败诉。其中三个上诉人本身已获入境处酌情准许工作,他们想要改善的不只是自己的权利,更是其他同样滞留多年、无法工作养活家人甚至异国人们的命运。当年判词提到,《基本法》第33条只是保障自由选择职业的权利,而非工作权利;但终院强调若不获准打工,属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入境处须酌情批准。

真难民和假难民的争拗无日无之,有人指难民犯罪率高,有人认为难民争福利,今年一月初保安局更提出收紧处理免遣返声请政策,如交表申请时限由49日减至14日、上诉期限由14日减至7日等。因宗教清洗、战火抑或种族屠杀而到此寻求庇护的人们,依旧有一日没一日地想办法生活;2009至2015年5月为止,免遣返声请人从事非法工作数字总计957宗。

Sharmake未得到入境处酌情许可在港工作前,连做义工也被禁止。他没有责怪任何人,只道若是体制有问题,关心的人可以一起想想如何改善,同理的切入点可以是,想像一下“只是当你真正地经历过。”

对于一些人对寻求庇护者或难民的恨,Sharmake说,每人对于寻求庇护的社群有自己的理解方法,但他总觉得难民缺少讲述自己故事的平台,市民唯一理解途径是传媒报导,但媒体如何标签他们,他们没能控制。他能赖以相信的只有人的同理心。“追溯香港人的历史,不少人也曾是中国大陆的难民,我不想比较当时与我们今天的情况,只是当你真正地经历过,你看世界时会考虑更多。”

浓眉大眼的青年双眼总并发出即将开展新生活的欣喜。

“人类渴望自由多于一切”

“那七年一直没能工作地过活,人们对于我还能笑著、生存著感到很惊讶。后来我获批工作许可时跟入境处说,工作许可对我来说不只是一张纸。它改变了我的生命。”Sharmake说:“为什么我会选择来到香港,这是我过去七年常常问自己的问题。但那其实无关我的选择,我只是尝试寻找安全的地方生活。”最初计划暂留的地方将永远留在他记忆一角:茶楼点心、地铁列车、巴士司机、曾待他如兄弟的人们,“香港永远会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视像通话连结到英国伯明翰的早上,屏幕上的Sharmake里提到自己正在网购公司工作。“在香港你不能做这,不能做那。在这里一切随你,你可以做任何的事。那反而有时令我害怕,质疑自己能做到这些事吗?但这感觉很好,”他说:“你知道的,人类总渴望自由多于一切。”

他说:“你知道的,人类总渴望自由多于一切。”(影片截图)
最初计划暂留的地方将永远留在他记忆一角:茶楼点心、地铁列车、巴士司机、曾待他如兄弟的人们,“香港永远会是我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