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围2.0.二】90后师奶窒息人生 400呎窝居一家七口困兽斗

撰文: 香港01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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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牵着三岁的女儿在天悦邨来回走着。摄记随意问起阿青日常喜欢去的地方,却不经意触碰到她的神经。“我还可以去哪里呢?带着她,我都没地方可去,我真的想不到。”六年前,只身由大陆嫁来城市边陲,阿青无朋友可倾诉,于夫家人眼里更是一枚钉子,多年来遭受到的冷嘲热讽与欺凌教阿青陷入两难——离婚?还是为照顾子女,继续忍受?撰文:柯咏敏 摄影:吴钟坤

据2016年中期人口普查,元朗区有约13,000人为内地来港定居未足七年人士,占全港约8% 。数字纵然并不显眼,但天水围的发展逾20年,早年迁入的内地女性移民或许已成为了香港人;能够说明身份的数字难以考实,这如同她们所遇到的问题般,淹没于一连串的“悲剧”之中。

20多岁的阿青身穿白色T-shirt、素色布裤,脚上踩着拖鞋前来。简朴衣饰配一头长及腰间的黑发,犹如未谙世事的农家姑娘。年轻姑娘远嫁来香港,当年的憧憬与期盼,不足数年已消失殆尽。“你们看起来真年轻。”“你也只是20多岁呀。”“但我的心已老。”阿青苦笑。

“我们见面第二次就拍拖,第三次就登记结婚,一年内就有小朋友。朋友都说我太天真,但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太多。喜欢就喜欢,什么都没有想过。”阿青摇着头说。

阿青在毗邻肇庆的云浮长大。家乡天气清爽,空间宽阔。她最记得家中的大阳台,以及比香港房间还要大的厕所。纵然家里环境舒适,但阿青早就希望离开家人,远嫁外省。“家人时常‘望女成凤’,令我好大压力,所以我早就想有咁远嫁咁远,但没有想过会嫁到香港,更不会想像下个地方会更加惨。”六年前的清明节,阿青的小学老师介绍她认识来自香港的姪儿。二人年龄相近,一拍即合。热恋期的甜蜜教他们拍拖一个月内就决定结婚。“我们见面第二次就拍拖,第三次就登记结婚,一年内就有小朋友。朋友都说我太天真,但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太多。喜欢就喜欢,什么都没有想过。”阿青摇着头说。

为爱而来 遭夫家人冷待

阿青就像童话故事中常出现的角色—纯真、率性,向往未来生活,也期望将来组织的家庭像电视剧般美满。她瞇着眼睛笑问:“你有看《爱回家》吗?我真的好向往那种家庭生活,也希望另一半可以共创和平的世界。”阿青纯真得让人不忍心揭开现实真貌,入住夫家后,她很快感受到现实不如电视剧般美好。

丈夫住在天水围天晴邨,阿青还未入住前,约400呎的单位内已住了五口子,包括丈夫的双亲及姐弟。她没有料到居住环境会如此狭窄,更不曾想过自此成为了丈夫家人的眼中钉。“我没有想过婆媳问题,当初只当他们是朋友般相处,但我想得太简单,住下来就发现很多问题。”

住进丈夫家后,没有任何人跟阿青打过招呼。她多次自嘲性格“迟钝”及后知后觉,初时根本没有太着意家人的面色,更自觉分担起家务来。内地与香港的生活作息迥异,阿青的习惯让丈夫家人难以接受。她每朝六七点起床煮早餐,煮好后就拍门叫醒家人食饭。“他们没有理我,但又不跟我说想怎样,我就依自己的生活习惯去做。后来有人提醒我,可能他们不喜欢那么早起床,才发现自己可能得罪了他们。”阿青无奈地说。

煮早餐,拖地打扫,买𩠌煮饭,阿青希望尽媳妇责任,照顾家庭,但于丈夫家人的眼中,她的努力只是徒然,甚至换来一句句冷言冷语。“拖地就话你浪费水,弹这样弹那样,又说‘都冇人叫你做,系你自己去做’。做这么多事,原来他们是这样想。”回想搬进夫家的首两年,阿青自言不懂看人面色,也感受不出话语当中的尖刺,遭到嘲讽也懵然不知,连丈夫也不禁跟她说:“你唔知佢哋话紧你咩?自从你搬来之后,他们变得好团结咁对付你。”

煮早餐,拖地打扫,买𩠌煮饭,阿青希望尽媳妇责任,照顾家庭,但于丈夫家人的眼中,她的努力只是徒然,甚至换来一句句冷言冷语。

两年来,阿青活在自己的世界过日子,直至她怀有儿子时,才被迫走出帷幕。她记起那时正怀孕八个月,肚子大得像个锣鼓。有一天,她要求丈夫的弟弟帮忙分担家务,却犹如触发了积压已久的睡火山,一发不可收拾。“我讲了一句‘可唔可以帮手做家务,我或者你妈不用那么辛苦’,他就立即跳起来骂我‘死八婆,关你咩事’,我真是吓了一跳。”这次“争执”挑动了丈夫家人与阿青的对立—弟弟和奶奶恶言相向,老爷及姐姐对自家人的支持以及丈夫的沉默都教阿青承受不了,继而引起连番互相挑拨的行为。

“第二天发现牙刷又臭又黄,我初时没有为意照用,发现第二次之后,就想会否有人用我的牙刷擦厕所。”这边用牙刷洗厕所,阿青则将卫生巾放在漱口杯作回敬;那边继而劝儿子跟阿青离婚,赶她出门。她形容,连番“互攻”后,家里就像世界大战后满目疮痍,各人的关系降到冰点,包括她跟丈夫。

孤立无援 连报警也不懂

面对夫家人的恶言及挑拨,阿青一直不解,但丈夫只轻轻抛下一句:“我屋企人系咁㗎啦。”然后就置身事外,甚至没有体谅她承受的委屈。“我有时躲在房间喊,他看到我喊就话‘喊咩呀喊,我都未喊’;当遇不公平的事,连老公都不理解你的时候,就更加难过。”阿青当初所盼的《爱回家》没有上演,枕边人的态度更教她感到孤立无援。阿青说着与夫家的纷争时,右手会不由自主敲着额头,希望把细节挤弄出来。有时,她把话说到一半就问道:“我刚刚在说什么?”阿青的精神状态就像坏掉了的录影机,难以顺着时序播放,亦不时跳针。她说,自诞下一子一女后,几年累积的精神压力逐渐爆发,容易疲累及精神紧张,身体更响起了警号—湿疹、掉发及肠胃问题。“我哪里像个90后,经常唉声叹气,以前我哪会这样?”

现在的阿青受困于这个家,也受困于这座城。她只身嫁来香港,初时只懂得到附近商场或楼下公园;但数年下来,踏足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屯门。在陌生环境里,她没有朋友可以倾诉。阿青曾打电话给乡下的朋友诉苦,岂料那月的电话费要过千元,害她不敢再打电话回乡。苦水困在心里,连基本的求援方法也不知道。她忆起,有次奶奶因二人争执而报警,她才知道香港有“报警”这回事。“我连有得报警都不知道,有次个女被奶奶弄瘀了,我也学人家报警;但警察说管不到。”阿青跟夫家人的纠缠没完没了,难道没有想过搬出去吗?“有得搬当然想搬,但我要照顾小朋友,只得老公一个工作,租房子也付不起租金。”她顿了一顿说:“但未搬到出去,我想我已经黐咗线。”

“未搬到出去,我想我已经黐咗线。”阿青说。

关系僵持 爱上别人的家

社工曾介入阿青与丈夫家人之间的纷争,但见面数次后就没有再跟进。现时她跟他们居于同一屋簷,相见也形同陌路—衣服分开洗,晚饭也分先后煮。家里不再嘈吵,但空气中弥漫的低气压教阿青精神绷紧,生怕一言一行也被对方误以为别有用心。

“现在大家都没有嘈,但感觉更加不舒服。有次他们煮好𩠌,我就夹起一些给女儿吃,奶奶看到后就把整碟菜拿去用水洗,好像怕我碰过会下毒。”类似的情况几乎每天上演,阿青觉得这些“琐事”细碎得不值一提,但累积下来的后遗却重重击溃她跟丈夫的关系,令子女也深受影响。阿青自觉近年的情绪特别低落,容易因小事而发脾气,更迁怒于小朋友。“这是我最不想发生的,但都留意到他们因为屋企的事而变得好少出声,试问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谁会开心呢?”阿青垂下头说。

随着儿子上学,阿青的郁结暂时找到了出口——跟其他家长交朋结友,甚至闲时到他们的家吃饭联谊,令她拾回离乡前的一点憧憬。“我觉得(跟朋友)这样才叫有点温暖,才像一个家庭。我们都会互相诉苦,听她们说,我的情况已不算最惨,叫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午后于别的家庭得到的安慰,每到傍晚就要承受压力锅,犹如深陷泥沼,难以脱身。“我想离婚。究竟香港不适合我,还是我不适合香港?但离婚后子女又点算呢?”她喃喃自语:“都不知道怎么办。”

(为尊重受访者意愿,阿青为化名)

上文节录于第120期《香港01》周报(2018年7月16日)《资源错配:从社区设施到社福支援 后悲情城市暗流涌动》专题中的〈受困于蜗居 90后师奶自嘲心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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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当初对香港的憧憬变成泡影,将来只能继续受困于围城,还是另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