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障者的爱情.三】打破视障同性圈的沉默 只想被爱一次
阿喜知我不熟路,说可以勾住我的手臂,带我行。但是走到半路,有途人走到我身边跟我说:直行就是盲人中心。这番好意却叫阿喜心中不是味儿,他拉拉我的手肘,叫我别理那个人:“明明是我带你行,但是一个二个见我盲就觉得我一定不识路,是你照顾我。”因为看不见,他有种不得不温驯的无奈,就算生气,还是用那黏人的声音投诉几句,没有半点恶相。
摄:吴炜豪
(此为盲人情爱报导系列之三)
“我出世时,脐带意外箍住了颈,之后就只能看到零碎的光影与颜色,后来六岁时眼角膜移植手术失败了。医生说,慢慢我就会再也看不见,那些光与影都只是视神经的一些反应,和失明已经没有分别。”医生说话时,阿喜没有哭,直到后来眼睛真的连一丝光都见不到,他才想到去问神,为什么连最微弱的一点光都不留给他。
他还记得做完眼角膜手术,护士来病房为他滴眼药水,他问护士可不可以让他多望几下窗外的东西,入院后,他的眼睛长期包住纱布,厚厚的棉花挡住视线。手术后第一次拆开那堆纱布,他很迷恋眼前模糊的世界,想多看一会那团白白的东西,对于那是幻影还是真的阳光,他不在乎。
没法说出我爱他
失明后,阿喜从幼稚园到中三都在盲校度过。在盲校的日子,视障学生用厚厚的点字书读书,下课一样会去洗手间玩水,他试过躲在宿舍的衣柜吓人,又把床单绑成一团扔同学。虽然他们一般顽皮,但被罚时他们从小就学习不去反抗,因为家人只会站在学校那方——有人愿意接收他们已经很好了。
“住宿舍前,父母叮嘱我,寄人篱下不要搞事,更不要谈尊不尊严,都在那里了,哪谈得上尊不尊严”,阿喜扶住我手肘的手既暖又软,像握住一只鸟的力度,他没有使力,只是不让牠飞走。
开初,他一星期能见到家人两日。但13、14岁,父母离异,从此他也不再期待那个日子,因为再没有人会带他去玩了。一些家境小康的同学穿好的衣服,口边挂着周末去吃放题,让阿喜很羡慕,“但我知我不会有这种机会。我和他们并不是同一种人,他们大时大节、考试时会有人拿汤来给他饮,着紧他,但我不会有”。他长了张娃娃脸,说到不快的往事,会像卡通一样把嘴巴压得扁扁的,句末拖着尾音,像小孩在撒娇。
盲校的性教育自高小开始教他们男女之别,有时见到同学玩得兴起抱作一团,老师便会将他们拉开,连自然的身体接触都是禁忌。12、13岁时,他发觉自己对女同学没有兴趣,却会反复想起和男同学谈天的内容,他不时会想起他们,试过幻想和他们在一起。但学校与盲人圈都很保守,他不得不隐藏自己的性向,青春对于他是偷偷的暗恋、发梦和想像,他不曾跟谁表白,也没有出柜,他至今佯装自己喜欢女人。
“我知道,拍拖是对方都喜欢你,愿意在你身上付出。如果没有,他只是呃你,而你只是用钱买他的陪伴。”
“我不敢表白,如果我喜欢的人不是同志,我怕他会偷偷捂住半边嘴笑我,最后连朋友都做不到。我试过去同志中心识人,但他们多数会和看得到的坐在一起,不是想要排挤我,而是根本不知如何跟我相处。”他对对方外在的要求不高,只要不太差,有头发,不要太肥就可以,然而现实却连让他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视障者走在同志路上孤独又艰辛。
期望被爱一次
他曾经爱过健全的男同性恋者。阿喜习惯付出,连吃饭都是他埋单,视障人士普遍薪金不高,他做兼职一个月只有2,000、3,000元,当自己也三餐不继时,他还是请对方吃东西,相信自己可以照顾他。有时,他闻到对方身上的香水味,知道他生活比自己好,但还是心甘命抵给对方压榨,希望对方有天会爱上他。
“找陌生人做是很危险的事。男男很复杂,像我这种看不见的,如果对方完了事才说我强来,或手机按静音,叫我做,再把过程拍下来,那就很‘大镬’。”
“我知道,拍拖是对方都喜欢你,愿意在你身上付出。如果没有,他只是呃你,而你只是用钱买他的陪伴。”他明白如果不被爱,最好不要去爱,但人皆有性欲,没法得到爱,他只能用性去填补空虚。“如果忍得住,不做的话就不做,到很需要时才找相熟的朋友帮我。可是这样的朋友不多,找陌生人做是很危险的事。男男很复杂,像我这种看不见的,如果对方完了事才说我强来,或手机按静音,叫我做,再把过程拍下来,那就很‘大镬’。”
在过于封闭的圈子中,他没有得到圈内人的了解,在外头,他又因为残障而失去找寻爱的渠道,没有伴侣,他只能把性与爱分开:“性是到了最紧急关头,有就有,无就无的事;爱,我觉得这世人能体验一次就已经很好,我知很难,除非有个人真的很爱我。”他的眼睛张不开,旁人无法读到他的眼神,但语气的寂寥仍然可数。
访问的最后,天色几乎要变了,他去了抽烟,说自己并不适合这个世代:他觉得只要相爱,吃粥吃饭都一样;就算没有楼,不能住在一起,抽空见一见也就幸福,“视障的男人和一个正常的女人结婚,女家一定会质问男方:你盲的如何去养我个女?就算两个男人在一起,对方也会问:你盲的如何去应付大家的生活?爱情就是先去考量你的钱,之后才是你们有多爱。”他点起了香烟,慢慢抽了起来。
在寂寞无聊又无工开的日子,他抽烟,把烟吞了下去,就不会再胡思乱想。直到烟灰快要掉到地下了,他才从云雾中清醒过来。
“去旅行,住大屋,对我而言没有多大的意思,但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却代表了大部分的爱情。”
(为尊重受访者意愿,文中受访者名字可能稍经修改。)
除了阿喜的故事,还有他们:
更多周报文章︰【01周报专页】
敬请留意7月10日星期一出版的第68期《香港01》周报,各大书报摊及便利店有售。你亦可按此订阅周报,阅读更多深度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