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拒学真理部销毁历史 前档案处长朱福强:守着记忆大门
《1984》是前政府档案处处长朱福强大学时期的读物,当时觉得离自己很远,直至他近年推动《档案法》立法,才觉得书中情节恍似已在香港出现—当警务处网站删改关于六七暴动的资料,就像“真理部”在篡改历史;政府“横洲摸底”无纪录,更似是书中提及人们害怕为历史留下任何纪录,以免被秋后算帐。朱福强明白书中名句“谁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因此他要继续为香港“守着记忆大门”,推动《档案法》和《资讯自由法》立法。1984系列之四
《1984》出版70周年系列报道:【专页】《1984》出版70周年 政治预言小说预知未来?(一)导读:奥威尔笔下的极权世界(二)香港译者刘绍铭:极权去到尽 “1984”便会发生(三)写奥威尔式《中国梦》 异见作家马建:香港掺了盐变了味(四)拒学真理部销毁历史 前档案处长朱福强:守着记忆大门(五)听新语学双重思想 钟剑华:不知是人话、鬼话还是假话(六)图辑:《1984》预言与现实 奥威尔在当今世界的身影
朱福强生于1947年,1968年到加拿大读大学,并取得硕士学位,主修历史和档案学,1984年加入香港政府任助理档案主任,1999至2003年署任政府档案处处长,2004年任历史档案馆馆长,直至2007年退休。近年,他积极推动《档案法》和《资讯自由法》立法,传媒报道中常见其身影。
《1984》是朱福强1969年读大学时政治课的读物,时值中国发生文化大革命,但身处自由国度加拿大的他,仅认为“老大哥”只代表着前苏共政权,从来没把它与中共联系在一起。“《1984》离自己很遥远,但在现今的世代,才慢慢发现内容如此脗合,与自己有切身的关系。”
关系切身,皆因朱福强多年来的工作,与《1984》的主角温斯顿在“真理部”的工作相关又相反。朱福强要“守着记忆大门”,整理和保存各类档案,为政府所作所为保留历史证据;而温斯顿则每日在篡改历史,将旧有的一切纪绿和笔记投进“思旧穴”(memory hole),让它们被火焰吞噬销毁。
Who controls the past controls the future. Who controls the present controls the past. 谁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
港府每年销毁一亿份档案
港府自2016年起向外公布销毁的档案数量,每年平均批准销毁的档案近一亿份,叠起来超过100幢香港国际金融中心(IFC)的高度。朱福强说,在现行政策下,政府任何部门要销毁档案必须先列出清单予政府档案处参考,让处内专家查阅及鉴定档案,最后经由处长同意删去档案。
“有时候部门交来1,000个档案,最后有500个档案我们都认为要保留,要保留的档案随即会转送至档案馆。”这个过程通常与部门的预计不同,朱福强坦言,部门将档案送到档案处是希望销毁,若结果不合部门的意愿,他们可透过行政手段要求撤回,并取回所有档案。至于取回档案后他们如何处理,无人得知。
他语带激动说:“到底这些档案是否被自行销毁了呢?档案处无权力查阅其他部门的档案,我们不像审计署那样可以派人进部门核数。”他将“无权力”重复了三次。
朱福强深信,档案内可寻得真相,“人的行为会受记忆影响,记忆又再影响行为”,然而,人的记忆有限,所以有必要存档做记录。
《1984》中的“真理部”,负责根据党的现实和宣传需要,改写历史文献、报纸和文学著作,更可人为地制造真理、篡改和销毁档案。目前没有证据显示香港政府篡改档案,但朱福强担心,某些政府部门静悄悄修改表述的做法,已如同慢慢修改历史,“政府有些资料不想你知道,揭露了资料可能对某些既得利益者不利,所以会在资料上动手脚。”
“六七暴动”变消失的档案
朱福强以警务处在2015年更新网站,删去部分有关“六七暴动”的资料为例。原有的资料为“暴徒在左派学校的课室内制造炸弹,然后在街上随处放置”、“他们身穿白恤衫深色裤、挥动毛语录及叫喊口号”,沙头角枪战中越境的是“共产党民兵”;但之后被改成“内地枪手”和“枪手的真正身份众说纷纭”,“斗争委员会”、“恐怖主义”等字眼均悄悄消失了。
“你看一下纪录片《消失的档案》,为什么香港历史档案馆中的六七暴动影片仅得21秒,暴徒等资料更是离奇消失?”相反地,英国国家档案馆却保留了大量关于六七暴动的电文。朱福强批评,“政府要对人们有accountability(问责),但香港政府却不想立一个法去监管自己,拖得便拖。”
横洲摸底无纪录
让档案消失,是“真理部”的工作,在《1984》中更恐怖的是,人民在极权下不敢用纸和笔记录发生的一切和所思所想。不留下任何纪录,就没有证据让后人追究。
朱福强认为,如此之事或已在香港发生。他重提横洲公屋发展计划:2014年修订的发展区面积,比2012年大幅减少八成,时任运输及房屋局局长张炳良称有就横洲建公屋与乡绅“摸底”,但并无任何纪录。朱福强直指无法想像港府会发生如此情况,“摸底时不会在台面上抄抄写写,但回到办公室一定会将出席的人物,他们所说过的重要句子等一一记录下来!”
“控制记忆等于控制行为”
《1984》中,党有一句口号:“谁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朱福强害怕历史档案被控制被消失,因此,从2007年退休后,就与高等法院退休法官王式英等人成立“档案行动组”,呼吁当局就《档案法》和《资讯自由法》立法,前者要求政府官员及公营机构必须妥善保存、管理及公开公共档案,未经授权前不能够随意销毁档案,后者则容许公众参阅解封资料。
直至去年12月,法律改革委员会终于推出《档案法》咨询文件,但未有刑事罚则,亦未有立法时间表。朱福强批评该文件残废,但有立法总比没有好,“我很有信心政府会立《档案法》,但会立出一条怎样的《档案法》是未知数。这都要看我们民间的力量与政府的角力!”
“每个人的行为是受你的教育、背景、记忆所影响,控制到你的记忆便等于控制你的行为。”朱福强每次提到记忆,便会手指向头部,“温斯顿最后都被洗了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觉得恐怖吗?”
他引用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的名句“人类对抗权力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并强调:“政府愈想我们遗忘,我们愈要记着这些资料。改档案就等于改记忆,即控制了我们。”
上文节录自2019年5月6日出版第161期《香港01周报》文章《〈1984〉出版七十年 政治预言小说预知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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