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侵儿童 · 五|别透过“伤害”去学懂“尊重” 政府也需性教育
【创伤预警:下文包含性侵犯/性暴力内容,可能引起不安,请谨慎阅读。】
香港市民普遍“谈性色变”,因为性教育长期不足、性观念严重落后、性议题语言匮乏,而这三者相互作用,持续深化很多性罪行迷思。岭南大学曾经研究50名有过偷拍裙底经历的男性,发现有的偷拍者根本不知道偷拍也是性暴力,对受害人的影响也像被性侵一样。研究结果警示着我们,在当今社会,就算是“尊重女性”、“尊重他人身体”这些简单概念,对于一些人来说,竟然需要透过伤害他人才能学会。
“性侵儿童”深度报道系列五之五
刚刚在饭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是还没开学。
性教育:想学的学不到
香港政府在1986年出版首份《中学性教育指引》,在1997年修订为《学校性教育指引》。但据教育局所述,《1997年指引》只供学校在推行性教育时参考,而不须严格执行。2018年,《指引》从教育局网站悄悄下架后,当局再也没有推出相关指导文件。
“性教育”在香港没有独立成科,而是作为教学元素之一融入相关科目,无法保障教学时长和质素。平等机会委员会曾对中学在2018/19年实施性教育的情况进行调查,发现逾9成学校只为初中及高中年级编配20小时或以下的性教育课,当中近半成只有5小时或以下。新冠疫情期间,主流科目都不够时间完成,性教育自然被冷待。智库MWYO青年办公室于2021年发布《两性关系及性教育调查报告》,结果显示在12所受访中学当中,有85%初中生和77%高中生表示每年平均性教育时数少于两小时;在教学内容方面,学生均对“处理感情关系”课题有浓厚兴趣,其中男生最想学习“青春期生理知识”和“自慰”,女生感兴趣的是“不同性倾向/性小众议题”和“性别平等”。可惜的是,这些学生们最感兴趣的课题,反而分别被七成及以上的学生认为“教学不足”。
2018年,平机会发布《学校性教育检讨意见书》,建议“Sex Education”(性教育)正名为“Sexuality Education”(性教育)或“Sexuality and Relationshipeducation”(性别与两性关系教育),将性教育内容从生殖健康资料,扩充套件到协助青少年对两性关系、性别角色及性别平等创建正面态度。2019年,平机会倡议在香港进行全面的性教育改革,向教育局建议重新采用并更新沿用了22年的《学校性教育指引》,提供有系统的课程,为性教育设定建议课时等等。不过,对于这些呼吁,特区政府至今未有回应。
性观念:比中东地区进步
香港性教育研究及治疗专业协会会长吴海雅关注问题多年,希望香港实行专科专教的性教育,但有关倡议一直未能实现。她指出,即使政府曾经出台性教育指引,但根本没有足够老师接受过相关培训,并且学校课程本就十分忙碌,性教育的重要性长期被放到靠后的位置,可能在整个道德课中只占一节。她观察到,目前很多学校的性教育工作都是“反应式”(Reactive)而非“主动式”(Proactive),更加未有形成整套教育体系,因为她几次获邀到中学演讲,都是基于学校发生了相关事宜,才会找人进行临时教育。
吴海雅本身也是一位注册性治疗师,她在为性侵幸存者做治疗时,问过他们:“这些影响,来自那件事本身的有多少,来自社会观念的有多少?”结果发现,尽管遭遇性侵的经历让人痛苦,但对他们产生更大影响的,是整个社会对于性固有的框架,即认为遭遇性侵是一件羞耻的、肮脏的事情。吴海雅表示,早年社会对于“性侵”的理解是“不道德的”,现在随着社会讨论框架的开放、以及人们对于女性性需求的认识,反而产生一些扭曲想法,例如认为女性被性侵时也会得到愉悦感,所以事后没有及时报警云云。
但必须指出的是,那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根本就是不由自主,绝对不能曲解她们乐在其中。很多成年人尚且不能正确理解甚至明确区分,更何况什么都不懂的儿童?
吴海雅说,整个社会的性教育不足,导致普遍市民的性观念相当落后。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是,无论人们身处什么岗位,当大家面对性侵受害者时所表现出来的反应都不太理想。她分析,这是因为大多数人“谈性色变”,无法对“性”持有一种健康、正面的态度,所以自然会伤害到他人却不自知,或是不知如何凝造鼓励受害者讲述经历的空间。
性议题:没有合适的语言
因此,性教育的物件,除了潜在的受害者,还有潜在的施害者;而性教育的内容,除了传授相关性别知识,还应该普及“Only Yes means Yes(没有同意,就是性侵)”的认识,并且让人人都知道到性侵受害人的身心创伤,牢记自己不该对他人实施性暴力。
岭南大学社会学及社会政策系副教授陈效能在2019年至2021年间与明爱朗天计划合作,访问50名曾偷拍裙底的男士的作案心态,并发表《“偷拍 : 偷走了什么?”: 以性文化及性别角度为切入点的研究报吿》。研究发现,他们大多受到社会上偷拍及物化女性的价值观影响,将女性的身体视为可以随意观赏的物品,“就是看到对方,就会很想知道她的内裤到底是什么颜色。”研究又提到,有的偷拍者被发现后,受害者当场大哭起来,令他大受冲击,才知道受害者的反应像被性侵一样严重,而他事前根本没有意识到偷拍也是一种性暴力。研究无疑警示着我们,在当今社会,就算是“尊重女性”、“尊重他人身体”这些简单概念,对于一些人来说,竟然需要透过伤害他人才能学会。
吴海雅又指出,性教育不足所带来的另一个社会问题,就是没有合适的语言去谈论“性”。因为整个社会对于“性”,都没有正常的概念和语言,只能用次文化的语言或脏话去演绎,结果关于“性”的讲述被推往边缘领域,人们就更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法律改革委员会性罪行检讨小组历时16年终于完成咨询报告有项提议:将“强奸罪”重新命名为“未经同意下以插入方式进行的性侵犯”,原因是“强奸”一词带有负面标签。不过,有人认为有关改动多此一举,不如“强奸”一词清晰易明;有人甚至认为此举是在美化犯罪,因为使得罪行的严重性模糊化,减低了公众对有关行为的厌恶感;也有人表达支持,认为这样可以将男性和跨性别人士都纳入保障范围内。
上述讨论引发我们反思,应该如何讲述“性”。大家不妨换位思考:倘若自己不幸遭遇性侵,怎样才能既避免使用粗俗污秽的词语,又不使用委婉难懂的比喻和暗示,清晰地描述事情发生的经过和细节?如此一来,大家就会发现,涉及“性行为”和“性器官”的词语,常常被用于贬义和粗口;而很多对于“性”的讨论,往往都是以男性视角切入,相比之下非男性视角的语言就十分匮乏。凡此种种,都使得性侵受害者“开不了口”,羞于讲述自己被侵犯的经历,对于儿童受害者来说,甚至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
用来讲述“性”的语言的匮乏,与性教育的缺席互为因果。当我们不知道如何谈论性的时候,自然也不知道要如何对下一代进行性教育。很多家长和老师本身就视“性”为禁忌,选择用不清不楚的比喻去指代人体隐私部位,有的甚至对性闭口不提,以为儿童长大之后自然就会明白。然而,当儿童无法从教育中获取足够的性知识,他们对性的好奇不但不会就此终止,反而会转向同伴、互联网、影视作品,从中一窥性的意涵,习得的就难免是次文化的、粗俗的内容,甚至形成把性暴力正当化的错误观念。
香港儿童性暴力求助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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