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安老.二】安老院非惟一宿命 照顾者:亲手送走父母不容易

撰文: 林嘉淇
出版:更新:

几个小时是清醒的,因为身体无力,坐也坐不好,其余时间都是卧床。想起逝去了的父亲,她觉得是父亲为了让她少点负担所做的最后温柔,“爸爸理解我照顾他们的辛苦,所以愿意离开,让我把心血放在妈妈身上。”─照顾者都是这样安慰自己吧。
当父母说话愈来愈轻、步伐愈来愈慢、背影愈来愈短。作为子女,李凤琼只想好好把握剩下来相处的时日,于是承担起照顾双亲的责任。有时,她也会觉得气馁。

承接上文:【居家安老.一】怕住老人院被虐 八旬夫妇:只想在家终老

在双亲身体出现问题的初期,有亲人为了避开照顾责任而拒绝了解父母的身体状况,她忍不住嘀咕:“他们说,父亲一向是attention seeking(渴望引人注意),想我们多点关心他。但当时父亲是照过X光,证实他有认知障碍症。”

她说:“也试过其中一个(家庭成员)放长假,便谂一家人去边玩,没想过父母由谁来照顾。(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伤心,因为发现家人完全没在意过父母。照顾者很需要他们的家人支持,不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

李凤琼试过把父母送到安老院,不过不消十个星期,便把他们接回家中照顾。(高仲明摄)

不如笑一笑缓和气氛

她也曾经试过想避开这个责任,把父母送进老人院。这一决定也许是出于现实考虑。她忆起一件往事:她的妈妈有一次走进睡房关上门,其他人怎么敲门,她也没开门,只叫大家等等。过了好一会,妈妈便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怎知一开门便发现地下有一坨粪便。

“当刻,大家都是大笑起来。”“为什么呢?”记者反问。“一件事可引来截然不同的反应。你骂她有用?事实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向她发泄怒气,她未必明白,但她会感受到(你动气)。不如笑一笑,缓和气氛。”

李凤琼不是天生情商特别高,她也经历过压力爆煲的时候:父亲因为患上认知障碍症,不单记忆力衰退,连语言能力也一并受到影响,词不达意之余也容易乱发脾气。“他想要杯水,但说了要牙签。你给他,他不满意,他的需求你满足不到,他便发你脾气。家庭成员间出现很多争执,这是初期常遇到的问题。”

他想要杯水,但说了要牙签。你给他,他不满意,他的需求你满足不到,他便发你脾气。
李凤琼

真正迫使她下决定的是日积月累的照理事务─父亲因为中风而容易失禁,床单洗了又洗,外佣每天重复这个动作,那时候李凤琼相信把父母一并送进老人院是最可行的做法,她也不记得是什么直接驱使她有这个信念。

就这样,她找了间评价不错,又有双人房的老人院,便马上替父母登记入住。不过,仅仅是十个星期便推翻了她这个决定。

有一次,有院友告诉李凤琼,说她的妈妈昨天晚上脱去了自己的裤子,在院内周围踱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她不该外判照顾父母的责任,于是又再次把父母接回家中照顾。

“回想起来,那时晚上我放工赶去老人院,一起与他们去吃晚饭,日日如是,披星戴月,这是地狱式生活。”“我宁愿屋企多三个人,也好过每天奔波。”─就是因为这一句,这一次她决定与他们同住,由她亲自照料父母。

很多长者患有长期病,每天都要服用多种药物,这也考验照顾者的记性。(资料图片)

照顾者要的不只是金钱

近年,香港时有发生照顾者不堪压力而共同自杀或终结被照顾者生命的悲剧,因此如何纾缓他们的压力,成为社福界热烈讨论的长久命题。因为社会正面对的人口老化问题,预视得到照顾者的数量只会有增无减,不少组织就此提出过不同建议,包括照顾者津贴恒常化,从财政支援他们向外寻求不同的社区服务。

种种看似很“功利”的现金支援,是照顾者的经济支撑,但对于有一定经济能力的李凤琼来说,她能聘请外佣照顾父母,也能把父母送到质素较好的私营安老院舍。那只是一点点的“甜头”,李凤琼觉得所谓的照顾者压力,不因点点甜头而减却,压力实是来自于对自我的批评。

有次一觉醒来,赫然发现母亲躺的枕头满布呕吐物,她转过身来,发现母亲的头发、脸颊都沾上。她急急忙忙带母亲求医,才发现母亲是胆管发炎,患者上腹会异常疼痛。母亲嘴巴发不出完整的句子来,想表达痛苦,却梗在喉咙。每次回想这片段,李凤琼总觉得异常难过,纵然那件事已发生了数年。是不是自己做得不足够呢?是不是不够敏感母亲的身体状况呢?“我们不知道原来她到了这个阶段(胆管发炎),她也告诉不了我们她有病,而是默默忍受了很多痛苦。”

社区照顾服务轮候队伍长不见尾,老人要居家安老,只能靠自己,再不然就只能入住安老院。(资料图片/欧嘉乐摄)

政府常说“居家安老为本,院舍照顾为后援”,但作为照顾者的李凤琼说居家安老不是一句口号,背后需要很多支援。她感觉到的是这句口号背后是政府把本应扶助老人养老的责任推在她们身上:如果长者没得到好好照顾,是家人的责任。

因为口号只有口号,却没有相应的措施。社区照顾服务轮候队伍长不见尾,老人要居家安老,只能靠自己。截至去年年底,共有12,225人在长期护理服务中央轮候册内登记轮候各类型社区照顾服务。综合家居照顾服务(体弱个案)、改善家居及社区照顾服务,轮候人数由2013至14年的2,185人,攀升至2018至19年(截至2018年12月底)的7,800人,但服务名额却没有相应的增长。结果,平均轮候时间由7个月增至18个月,不过五年,轮候时间延长了近一年。

行政长官林郑月娥在2017年的《施政报告》中提到,政府将“加强社区和家居照顾服务,目标是将服务的轮候时间减至零”,之后也再没有提及过这个承诺。

今年的《财政预算案》提出增加社区照顾服务名额及增加1,000张为身体机能中度或严重缺损的长者而设的社区照顾服务券,被民间团体形容为“炒冷饭”─因为只是重复《施政报告》的内容,并没新举措。

(香港01制图)

政策难追及人口老化

“如果你不希望十年后要用很庞大的数字去支援这群人,现在便要着手做事,为轻度缺损或是开始步入老年的人多做一点。”但这次增拨的资源仅杯水车薪,没法纾缓轮候人数的同时,也没有照顾到轻度缺损的长者。作为一个照顾者,李凤琼对社区照顾服务有许多的想法。她早知道,政府说的增加名额其实对于改善照顾服务的质素作用有限。她的母亲精神还好时,有去认知障碍日间中心的习惯,每天从早上八时至下午五时,共九个小时,一天盛惠540元。中心有点对点的接送服务,自然能减轻照顾者四处奔波的压力。

“但你想真一点,要在上午八时及下午五时这两个时间点准时接送的人,一定不是打工仔,哪有可能五点便回到家呢?它的确是有服务,也让你参加,但就配合不了需要。”政府增加的社区照顾服务券,“本来只有100个有免费券吃面包,现在政府说派多20个人,每人一张面包券,问题是现实只得100个面包,便造成120个人一起去抢这100个包。政府给几多出来是没用的,除非它增加供应─愿意拨资源出来,整多点面包增加供应。不然,说什么有券有券,根本是不OK。”

社区照顾服务与居家安老是否成功有直接关系。(龚慧摄)

李凤琼回想往日母亲入院的画面:“去到医院的老人病房,不时会听到有呻吟声,说要去厕所,而且叫足一个小时。但因为医护人手不足,护士通常都不让去厕所,只会回应他们‘就咁屙(撒在身上穿的尿片上)’。我们经常出入医院的人会觉得这是很……无言以对。”“这个政府把自己说得那么富裕那么文明,但仍然有这样的事情出现。还算文明吗?”

相关文章︰

【居家安老.三】穷人为糊口昼夜工作 社工:有钱便可安老

【居家安老.四】平安钟不只应急 疫情期间代取药又派口罩

上文刊登于第211期《香港01》周报(2020年4月27日)《安老院并非安老宿命 照顾者:亲手送走父母不容易》。

更多周报文章︰【01周报专页】

《香港01》周报于各大书报摊、OK便利店及Vango便利店有售。你亦可按此订阅周报,阅读更多深度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