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下】成名以后时时警愓 王晓勃:艺术家不能自我膨胀
早年北京没有所谓的艺术市场,只有小量画廊,“我们大学会去看展览,但觉得他们跟我们的生活没什么关系。”2004年,艺术市场突然爆发,新画廊如北京公社、空白空间、佩斯中国、常青画廊及长征空间等不断寻找年轻艺术家,王晓勃第一次觉得画廊与自己有了关系。这年,他辞去广告公司工作,用存下来的钱在北京朝阳区的索家村租了一个工作室,开始全职画画。索家村是一个农村,离市中心不远,农民都随都市发展迁了出去,剩下一间间空房子,吸引了艺术家进来,后来更成了有名的艺术村。
但王晓勃租了两年便搬走了,除了跟北京许多艺术村一样,索家村逃不出被强拆的命运外,更是因为他无法适应艺术村的生态。他指,艺术家聚在一起,每天会见面、吃饭、聊天,透过不断的交流来提升创作,对外地艺术家而言,这样提升归属感是重要的,“但我本身住在北京,这就是我成长的地方,不需要寻找归属感,而这样经常跟朋友接触,工作时间会变得很少。”
承接上文︰【专访.上】中国艺术家王晓勃 在没有市场的年代画画
艺术家喜欢有空间的地方,但有空间的地方也是地产商想要的地方,两者有冲突,在商业发展的过程中,艺术家必定要不停地搬迁。
王晓勃很紧张工作,不喜欢太频密的交流,所以在画画工作上了轨道后,便搬到市中心的楼房中。那个地方只有80平方米,对于他这种画大型油画的艺术家而言,空间颇为局限。“像这种1.5×2米的作品,放在这里(Art Futures Group)你会觉得很大,但在我的空间里其实算很小。”他指了指身后的画说。他还会画2×2米、2.5×3.3米的作品,放诸香港寸金尺土的空间里,难以想像,当时他也觉得工作室空间不足,加上升降机高矮所限,难以运输,待了五年,还是要换地方。
这个时候的王晓勃,已略有名气,得到不少藏家赏识,作品成交价不俗,工作也愈来愈多,他希望可以有更多突破。这次他买了北京六环一幢独立屋,找来大学师弟帮忙设计。两个空间,三个庭院,地上是生活,被称为家的地方,地下是工作室,是创作之处。长廊,木格栅,落地玻璃,庭院有树有花有水,阳光洒入,一片静谧。这是一个不像家、不像工作室而像一个秘密花园的地方,平时他会在这里工作、会客、休息。
“空间很重要,因为你不仅在这个空间里画画,你还要退远一点去把握作品的感觉,要是没有空间,你无法想像最后完成的效果。你经常要在大的空间里感受作品,可能走进工作室的刹那,打开灯,推开门,看到作品的瞬间,马上抓住感觉,心里会浮现一个概念。人在一个空间里待久了,会对作品跟空间的关系麻木。当你睡醒,推开门,去感受一下清醒一刻的状态,是很重要的。”他如此道。
老了,为孙子画一张画
一周七天都窝在屋里,星期一至五,太太与小朋友住在市中心,他闭门造车,周末两天,小朋友过来玩,他放下工作,陪他们打球。以前偶尔会出去陪小朋友吃饭,回来再工作,但近年工作量大,连这些休闲的时间都没了。不觉得私人时间太少吗?“你感觉到客户对你的认可度很高,你不去创造作品的话,接下来会影响工作计划。”
自由艺术家并不是很自由,有很多现实的东西要考量,譬如要储备作品,因为画廊的展览、合作随时而至,“如果作品都卖掉,拿不出来就不好。”他会想很多,藏家对他的认可度愈高,他愈紧张,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但顿了顿,他又说:“艺术家的生活跟上下班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样的,对我们而言,没有生活跟工作之分。你们的周末,可能是陪家人看电影,你会觉得这个时候是完全抛开工作的,但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私人时间,可能休息的时候也在想工作,我在工作时会想起孩子这个学期的考试,我的生活跟工作都捆绑在一起。”
今年45岁,正值事业拼搏期,能够画多少是多少,因为他知道机会只此一次。“你抓住了时代的机会,你可以留下你的痕迹,譬如在中国当代艺术史上,查得出王晓勃的名字,这样很不容易。”但回头再看,当年不顾一切的追逐,是充满不确定性的,“那是一种信仰,人在信仰中是无所畏惧的,上了战场的人哪有怕死的,你已经热血沸腾了,事后当然觉得可怕。”他也幻想过没有成名的生活,可能继续在广告公司,也可能做其他工作,会业余地一直画,老了,想起待过中央美术学院,还是很自豪,“为孙子画一张画,忆当年。”
香港人,比爷们认真
中国艺术市场的兴起,捧红一批新生代艺术家,而更叫王晓勃庆幸的是,他于北京长大,很早便被香港藏家接纳。他很记得小时候住的地方,一街之隔便是圆明园画家村。那是中国早期很有影响力的艺术村,香港人不陌生的岳敏君、方力钧,还有歌手朴树,许多有名的、前卫的艺术家都从这里走出来,至今提起这个地方,仍叫人为其短暂的存在而惋惜。
王晓勃看着艺术家来来往往,目睹艺术在身边发生,即便画家村在1995年消失于地图上,他还是受到冲击。当地政府向来没有太多文化规划,艺术村是一个有机体,自生自灭,可以孕育出艺术家,也可以被商业社会吞噬。他说,北京这个地方的有趣之处在于它是一个古都,也是一个文化交流中心,有许多大学及人才,传统与现代交织,存留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成为艺术家的养分,这是中国其他城市欠缺的。但另一方面,它的高度发展也让艺术家无所适从,好些空间被艺术家发现及改造,却很快被推土机掩埋。“艺术家喜欢有空间的地方,但有空间的地方也是地产商想要的地方,两者有冲突,在商业发展的过程中,艺术家必定要不停地搬迁。”
这与香港也相像,艺术家不停地在工厦间漂流,难有落脚点。他对这个城市的想法更直接,它更像一个艺术推广及交易平台,在储备本土艺术养分的层面上,不如内地。他觉得香港的艺术家很不容易,居住环境、工作空间都狭窄,限制了个人发展。这不是他片面的想像,而是十多年来往返香港的观察。
香港人跟北京人很不一样,北京是一个首都,老百姓有优越感,按北京话说,有大爷的感觉,爷做事的态度不如香港人认真。
王晓勃与香港缘份深厚,早于2001年便参与香港画廊的联展,此后几乎每年都在香港有展览,近年来往更是频繁,除了与画廊的合作外,每年的Art Basel他都必定参与。他忆述最初并没有特意来香港做展览,反而是在内地做展览时,认识了抱趣堂负责人谢宏中,对方邀请他来港,他后来接触到其他机构与画廊,累积了人脉。
他说很喜欢香港的包容性,“你是搞当代艺术嘛,作品首先是有当代性,当代性的艺术气质必定是更世界化的,香港是面对世界的窗口,如果你想接触国际化的市场,香港本身就是一个挺国际化的交易平台。香港不光是经济,文化领域上也更包容,搞当代艺术的,都喜欢在更包容更容易被接受的气氛下表现自己。”
他也喜欢香港人的认真,无论是画廊老板还是基层劳工,工作干脆利落,讲求效率。“跟北京人很不一样,北京是一个首都,老百姓有优越感,按北京话说,有大爷的感觉,爷做事的态度不如香港人认真。这点我很感动。我觉得一个城市的发展与未来,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说完,他又补上一句,“这只是我的感受,也不一定很正确。”
香港藏家喜欢他,不无原因。他则谦称,是因为他的作品有较多自然元素,如草、光、荒野、海洋,香港高楼林立,这些看起来很洒脱的题材,容易吸引人。“《沉浮》系列画的都是在水里的比较多,《寻找光明》画荒野、渺无人烟的更多,在香港受欢迎,也是因为这样吧,都市人比较压抑,看到自然的东西会觉得放松,有一种期盼和归属感。”
他说,多年来与香港画廊合作顺畅,为他带来自信,人一旦有自信,作品会更踏实、更一针见血,有利艺术创作。但他亦时时警惕,怕自我膨胀,“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我现在的画还有很多要改进的地方。”譬如具象的成分可以少一点,自由度宽阔一点,人物再松动一点,题材跨度可以大一点。一点又一点,简而言之,他觉得未够好,不想只画藏家喜欢的作品,更希望藉创作带出更多思考。
回到北京的工作室,他又继续画画了。我突然很期待,下次他会带来什么样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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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86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0月28日)《画家王晓勃:用幽默感悟生命》,网上标题为编辑重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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