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广场与塔楼】网络颠覆阶级秩序 力量不容忽视

撰文: 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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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曾想过,你想研究的历史,不一定记载于主流的官方文件里,反而散落在民间的记载中,而且,更如实反映历史的本貌?
撰文:罗乃智

曾被评选为“影响世界的100人”之一的英国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在研究生时代就曾遇上类似难题。当他想了解更多与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期德国恶性通货膨胀相关的史料时,却发现来源于“国家”之类的阶级机构的文献作用有限;反而,当他被带到藏有银行家马克斯.华宝(Max Warbung)私人书信的小房间时,却有意外斩获。

《广场与塔楼》(网上图片)

自那刻起,这位牛津尖子便开始明白,历史上最叱咤风云的变革,经常是由缺乏文献记载、非正式组织的群体所实现。

这位专门研究经济史、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的历史学家,在埋首为美国著名外交家基辛格(Henry Kissinger)撰写传记期间,翻阅近百箱私人文件及书信,查阅了全球111间档案馆的资料,细读了近四万份文件,深受启发,洋洋洒洒地写了六百多页的新作《广场与塔楼》(The Square and The Tower),副题颇长:“从印刷术诞生到互联网社群力爆发,颠覆权力阶级,改变人类历史的network”。他在书中试图解答一个问题:究竟是塔楼抑或是广场,哪一种力量,推动并改变了历史的发展?

看到这个书名,熟悉弗格森的读者实在犹如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为何这位帝国主义味道浓厚的历史学家,会写一本关于广场和塔楼的著作呢?答案仍是离不开他最关心的议题之一:权力与影响力,也即塔楼里的阶级掌控权力,以及广场中的网络聚结影响力。

意大利西恩纳(Siena)的广场,代表世俗力量的塔楼矗立在进行市集交易的广场旁,以阴影笼罩着整个广场。(Getty Images)

“广场”与“塔楼”,分别为阶级(class)及网络(network)的代名词,比喻的源起,相信是作者在游览始建于中古或近世的城镇时受启发,比如书中提及位于意大利西恩纳(Siena)的广场,代表世俗力量的塔楼矗立在进行市集交易的广场旁,以阴影笼罩着整个广场。

既非主流史,也非阴谋论

这位专长贯通历史与财经两大领域、著作等身的历史学者,试图摆脱以往从统治者或阶级制度探讨历史发展的角度,在主流史学史与阴谋论者之间,开辟崭新却折衷的“中间路线”,以网络的角度重新理解历史。

英国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查阅了全球111间档案馆的资料,细读了近四万份文件,深受启发写了新作《广场与塔楼》。(Getty Images)

前者以理解网络的角色为宗旨,后者习惯性地夸大网络的作用。本书则利用当代最前沿的学术研究,紧扣社会网络的发展进程,“尝试从阴谋论者手中挽救网络的历史”(页33),证明历史的变迁,传统的权力阶级制度之间时而紧张、时而缓和,通常可以由这种对阶级秩序的网络式挑战加以理解。

贯彻全书,弗格森认为网络其实从来存在,只是不为主流历史所认知。从促成宗教革命(Protestant Reformation)的印刷机诞生,到剑桥使徒与太平天国,至基辛格及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人脉网,乃至于Google、Amazon等的影响力爆发,都是网络在背后作祟。

作者指出,以网络为基础的革命,如宗教改革、科学革命、启蒙运动等,均彻底改变西方文明。以工业革命为例,作者认为网络在这段历史的每个周期阶段均扮演关键角色,不仅传播新的生产工序,更帮助集中智慧及资本。

作者认为促成宗教革命的印刷机诞生,都是网络在背后作祟。(Getty Images)

不过,有两个重要的革命与创新时期,形势逆转,网络获得优势。本书的主要论点发生在这两个时代,特征相同:传统系统无法继续维持对权力的垄断。第一次出现源于印刷机的发明,让革命性的思想传播在十九世纪末段爆发;第二次出现于上世纪七十年代,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苏联的解体而蓬勃发展。

网络与革命,具内在联系

第一阶段始于约翰内斯.古腾堡(Johannes Gutenberg)发明活字印刷术。弗格森认为,这使得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的思想得以广泛传播,促使宗教改革得以实现,并连带时人对旧有观念的辩争,最终导致启蒙运动的诞生。从这点开始,弗格森着眼于特定网络的历史,而他字里行间总是试图与阴谋论保持一定距离,强调只有等级制度才能赋予权力,相反,网络则是影响力的主要来源。

这方面最重要的例子是光明会(拉丁语:Illuminati)的命运,弗格森在此书开首便详述相关的历史。根据他搜集的史料,这个组织由少数精英成员于1776年在德国巴伐利亚州(Bavaria)成立,但到了1787年,就已经寿终正寝。

弗格森在此书开首详述光明会的历史,光明会由少数精英成员于1776年在德国巴伐利亚州(Bavaria)成立。(Getty Images)

弗格森认为光明会颇为特别,因为此会的故事似乎比共济会更受欢迎,甚至在重大事件中发挥关键作用,尤其与美国独立战争联系密切。弗格森认为,这是因为它具有层级结构,相关仪式促进贵族与牧师之间的互动,使美国革命者更有效地合作。

对于弗格森而言,正是这个关键节点,网络与革命之间形成了内在联系。这是由于网络产生新的思想,而想法往往与现有的权力结构背道而驰,结果无可避免地产生变革。

不过,网络的第一个时代,在十九世纪便结束,因为当时的国家终于有能力遏制由古腾堡的发明所释放的力量。弗格森认为,在此期间,知识网络也讽刺地成为了层级结构。然而,随着极权政权的兴起,此一现象在二十世纪中叶达到顶峰。他认为,纳粹主义和共产主义在扩张时只会变得更加层级化,而庞大的官僚机构就是这种现象的主要体现。

既便利沟通,也暗藏危机

网络的第二个时期,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书中关于这个部份的内容,弗格森探讨了各种历史示例,从美国外交官基辛格的网络论证具有相当影响力的个人联系,再到恐怖组织采取的分散形式,均是网络影响力不断攀升的例子。

不过,弗格森写到最后,还是无可避免地以讨论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网络作为终结。在FANG(为四大在网络年代崛起的科技公司Facebook、Amazon、Netflix、Google的首个字母简称,同时解作尖牙或毒牙)之中,作者重点书写Facebook和Google这两个巨头。

本书最后以讨论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网络作为终结。(视觉中国)

尽管弗格森确实赞赏这批公司令人类沟通变得方便,却更强调当中蛰伏于暗处的危机。其中的主要例子是“伊斯兰国”(ISIS)的成功宣传,以及“黑天鹅事件”,如英国脱欧公投甚至2016年的美国总统大选。

弗格森在书写前者时谈到了互联网如何让该组织成为“无头”的网络,变得难以打击“首领”,比以往的类似组织更为灵活,结果当然是更为难缠;至于种种“黑天鹅事件”,某程度上源于老派精英无法适应和正确使用新工具。再读深一层,作者的表达方式暗指互联网实际上可能对民主秩序构成威胁,被用以破坏象征权力的塔楼;当然,也可以像某些国家如俄罗斯般,反利用网络,控制人民。至于未来何去何从,弗格森并没有作出明确的推论,只是以网络的角度重新审视历史,予读者有另类省思。

当然,这位美国外交政策评论者不会放过上届美国总统大选,他认为“黑天鹅”之所以出现,虽然是不少精英不把特朗普当一回事,但确实有许多选民投他一票。以作者的网络角度审视,乃是因为特朗普阵营以自我组织及病毒式行销组合的无尺度网络,击倒了希拉里阶级分明但过分复杂的竞选模式。至于当中的逻辑关系,实在难以三言两语说清,还是老老实实阅读弗格森为妙。

作者的表达方式暗指互联网实际上可能对民主秩序构成威胁,被用以破坏象征权力的塔楼。(资料图片/钟伟德摄)

此书由台湾知名的联经出版社出版,厚达六百多页,作者旁征博引,举证顺手拈来,横跨年代范畴均甚广,无疑尽现这位牛津大学历史学家的功架,也对世界历史转折点试图作出重新演绎,称得上作者近期力作。

不过,弗格森此书有异过往如《帝国:大英帝国世界秩序的兴衰以及给世界强权的启示》、《文明:决定人类走向的六大杀手级Apps》、《虚拟的历史》等相对清晰易明之作,本书明显不是写给门外汉探视历史,而是挑战历史学同行的惯性审视事物角度。

故此,作者行文之时历史名词“横飞”不断,却甚少作解释阐述,对普通读者而言,相信颇为艰涩难明,不时有如堕五里云雾之感,可谓难以入口。著作等身的弗格森虽然以叙事技巧高超见称,但这次却采用碎片式的历史描写方式,教人读起来颇费劲。

有兴趣探究阶级与网络之间关系,或者试图建立一种全新看待世界的方式的读者,当然不妨一看;否则,还是等待弗格森下一本著作为好。

《广场与塔楼》
副题:从印刷术诞生到互联网社群力爆发,颠覆权力阶级,改变人类历史的network
作者: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
译者:叶品岑
出版社:联经出版公司(台北)
出版日期:201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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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刊登于第185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0月21日)《《广场与塔楼》 网络如何颠覆阶级秩序》,标题为编辑重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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