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病】“铜小孩”觅出路 社会认知不足
在香港有不少罕见病患者在坚强地奋斗,但面对“不治之症”,苦无出路,更患有威尔逊症的患者及家属在香港治疗无望,于是不惜一切作任何尝试,甚至返回内地医治,事件反映出现时香港未有机制针对罕见病,患者在治疗路上举步维艰。(此文章为罕见病系列报道六)
就读中学的何艺昕有次因伤风求诊,向医生提及吞口水有点困难,医生认为需要作进一步检查,其后确诊患有威尔逊症。由于威尔逊症患者的身体不能自行“排铜”,体内的铜离子会随患者成长而增多,最明显特征是黑色眼珠外围会有铜色的圈环。艺昕确诊后开始服食排铜药,可是身体却承受不了,出现抽搐等副作用而停药。当时艺昕正应考香港中学文凭试(DSE),于是决定考试后再接受治疗。2016年4月底艺昕转服公立医院处方的另一款排铜药,但病况辗转向下,影响说话、吞咽、四肢活动及平衡,到同年9月初插鼻胃喉,走路不稳。因为长期抽搐令骨头脆弱,艺昕在2017年5月跌断了左上臂骨,需要动手术接驳。何爸爸是音乐教师,亦因此要照顾艺昕而停薪留职。
何家的客厅有一个大柜,放满了何爸爸与艺昕三兄弟的音乐比赛奖杯。原来艺昕未发病前,已考获小提琴八级、钢琴演奏二级,曾参加乐团及公开比赛,最后一次演出是为弟弟的钢琴演奏级考试伴奏。2017年的复活节,是艺昕最后一次能够自由地逛街。访问期间,何爸爸取出手机播放一段影片,只见艺昕辛苦地叫喊着,“艺昕经常抽搐,一痛便是一整天,痛到叫,叫到累,累到不得了便睡,但睡了两三个小时后又再叫。我放工回来,整个晚上便是安抚他入睡。”
威尔逊症又称威尔森氏症,属隐性遗传病。患者无法将体内多余的铜排走,导致身体积聚大量铜,可引致肝炎、肝硬化、脑部受损等情况,需要长期服用“去铜药”控制病情,以防止铜中毒。估计约每三万人中,有一人是威尔逊症病患者。
何妈妈形容艺昕算是比较“幸运”,因为身边认识的威尔逊症病友,大多数是初期被误诊为神经衰弱、柏金逊症等,因而耽误治疗。面对艺昕的病情,何氏夫妇也感到气馁。何妈妈无奈地说,香港医生医治的威尔逊症患者,大多是病情较轻的个案,面对艺昕这种较为严重的病情,也无能为力。她说,香港没有专门针对威尔逊症的医学研究,亦甚少与外地合作,在治疗照顾方面并没有针对罕见病者的需要,只是将其当普通病人对待。
何妈妈指艺昕曾入住伊利沙伯医院、威尔斯亲王医院,肺部反复受到感染,口腔溃烂,而且长有肉疮,之后到内地的医院,有专人照料后情况才得以改善。她认为医生对于罕见病的训练有限,大多医生对威尔逊症感到陌生,甚至未曾医治,就连应该开什么药也不太了解,“因为医生未接触过威尔逊症,艺昕就好像一件实验品。”
在苦无方法的情况下,他们经朋友转介,决定带艺昕前往内地合肥的医院医治。何妈妈下此决定,是因为合肥的医院已治疗不少威尔逊症患者,当地有一套针对病患的完善机制。何妈妈又举例,威尔逊症患者需要根据病患铜量来制订菜单,以免摄取过量铜质。合肥医院制订的菜单,较香港来得详细。合肥的医院亦有专门的康复中心,专责照顾罕见病人,患者可以在同一楼层集中进行康复治疗。香港的康复治疗地点并不集中,病人需要前往不同地方,故带来不少困扰。虽然经过三年的治疗,但艺昕的病情较为反复,2018年更因口服排铜药的副作用,出现“扭转痉挛”抽搐,并发生病理性骨折。何妈妈形容情况像“扭毛巾”一样,痉挛时曾扭断了右上臂骨,需要接受手术。艺昕亦因为背部骨骼变型恶化,而需要长期卧床,目前抽搐情况已受控制,但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康复治疗和训练。
被社会遗忘的族群
一班病人家属面对香港医疗的困局,无奈地四出寻觅治疗良方,也有一班罕见病患者组成联盟,目标是推动罕见病在香港的发展。香港罕见病联盟主席曾建平患有视网膜病变罕见病,他笑说自己算属于较为“幸运”的一群,至少除了失明外,身体其他方面也没有太大问题,日常生活可以自理。
曾建平的亲身经历,促使他站出来,为其他罕见病患争取权益数十年。他说,香港至今仍没有罕见病的定义,港府亦没有应对机制,他慨叹罕见病患者是被社会遗忘的一群。
据世界卫生组织定义,罕见病是患病人数占总人口0.65%至1%的疾病或病变,目前能够确认的罕见病多达七千种,当中有80%属遗传性疾病。香港大学医学院曾进行关于香港罕见病的研究,分析2005至2016年公立医院住院纪录,参考涵盖467种欧洲罕见病分类系统,发现香港每67人便有一人患上罕见病,占人口1.5%,若按照香港人口估算,罕见病人数多达十万人。由于全世界有不同的罕见病定义,曾建平认为需要由政府、病人组织、医管局、学者等各持份者共同商议。
曾建平指罕见病的定义及政策在梁振英年代曾提出,可是政府态度爱理不理。他提到罕见病“脊髓肌肉萎缩症”患者前年向特首林郑月娥请愿,冀香港引入治疗该疾病的新药,并资助每年动辄高达数以百万元计的药费。最终该药物在去年完成注册,病患可透过关爱基金申请资助。可是,曾建平强调,这种“特事特办”的方式只能够协助一小部份罕见病患,“是不是其他罕见病的病人也要去特首办请愿、写信,事事都要找行政长官才有药用?”
除此之外,他认为香港医生对罕见病认知有限,药物只是后续的治疗,很多人根本未察觉自己患上罕见病。要社会正视罕见病,最基本是有一个关于罕见病的定义,这样才能确立一套机制,制订相关政策及投放资源,并针对罕见病设专门研究及诊断。罕见病的数据案例少,治疗用的药物价钱昂贵,医管局将新药物纳入《医院管理局药物名册》时要跨过不少门槛。曾建平谓医管局没有专门负责罕见病的职位,以针对罕见病的临床服务及人力配置,部份个案无可奈何下,唯有选择到内地治疗。
他提及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去年宣布启动罕见病行动计划,为各成员提供应对罕见病的政策框架,当中包括提高公众对罕见病的认知、加强临床技术应用等,目标是在2025年前为罕见病患者营造良好的社会与经济环境。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去年5月制订了《第一批罕见病目录》,列出121种罕见病,以加强疾病管理、提升诊疗水平及维护病患者健康权益等。
设罕见病合作网络
若要形成各地罕见病患者及其治疗互相合作的网络,就必须有案例、治疗方案等数据。曾建平坦言,即使香港医生有心为病人,单靠一己之力根本难以进入网络,因此香港首先要有属于自己的基础。他认为政府可以将罕见病患者集中,在儿童医院设一站式罕见病数据中心,统合数据、病例等各种资源,从而与各地的罕见病中心联系,形成一个庞大的转介网络。他举例,欧洲的罕见病网络会收集罕见病相关资料,并会就个案提出意见,如有需要更会跨境合作,转介病人前往其他地方治疗。
不少罕见病患未有经济能力出国治疗,相关范畴的科研资金亦匮乏,曾建平坦言这要视乎政府愿意负起多大责任。单以艺昕的个案为例,因为公立医院未必有床位,就算有床位也未必有医护跟进,入住私家医院需要四千多元一日,赴内地合肥医治,住院费用也要一千多元一天,新型“排铜药”每粒约300元,每天大约需服用三至四粒,一天便需要一千多元。若政府没有机制审批及支援,这将会是一笔长期而且庞大的支出,对罕见病者家庭造成沉重的负担。
无论是罕见病的资源及人力投放、入药与药费分担机制等,都是靠患者逐步引起社会注意,逐步向政府争取权益。曾建平回想当初成立罕见病联盟,全靠一班热心的病患筹组。2014年2月第一次举行罕见病者的政策会议可说是一个契机,当时集合了不同罕见病患者,同年12月正式成立组织后,更有不同罕见病的家庭主动联络。该组织冀改善现行状况,令罕见病人获得更好的待遇,并希望提升市民对罕见病的认知。
自己权益自己争取,曾建平认为最重要是“能力建设”,提升罕见病患者对疾病的认识及护理知识,并加强与各持份者商议的能力,以及为自己争取应有的权益。对于罕见病人的未来,他仍然抱有正面乐观的态度。他将于9月出席深圳罕见病论坛,探讨香港推动患者权益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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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72期《香港01》周报(2019年7月22日)《“铜小孩”觅出路 社会认知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