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人.二】教诗三十载 王良和:我很享受这个过程

撰文: 伍丽微
出版:更新:

王良和有一段日子没有见过这群学员了,若不是“诗人空间”收回,也不会相约大家再聚,甚至联络诗刊杂志做《我们》特辑。他总是很热心,当年教中学时鼓励学生不断创作;在诗作坊完结后,相约学员到家中聚会;后来在教育学院(现教育大学)教书时,又跟学生一同办“薪传文社”,定期举办文学活动,推动创作。他说:“我觉得在课余有这种文化气息是应该的,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很轻松,不辛苦,没想到他们写着写着,拿了很多奖,有些同学慢慢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些什么。”

在诗作坊学员眼中,王良和是“我们诗社”的起点,有了他的鼓励,才有后来的诗聚、诗刊、诗集。我以为他是一个很积极主动的人,他却说自己从来被动,不爱社交,也不愿意出面搞活动,若不是身边有人推动他,他大概会更独来独往。年轻时,这种个性更明显。他喜爱文学,是余光中的学生,早年出过好几本诗集,其中一本获香港文学双年奖新诗组首奖。当大家以为他会孜孜不倦地写诗时,他忽然被拉入小说圈,第一篇小说〈鱼咒〉发表后,在文学圈引起回响,自此小说一篇一篇写下去。

王良和说,诗是所有文体中最难写的一种。(陈嘉元摄)

从写诗到写小说

这个令他“转跑道”的人是诗人叶辉。“我很少主动去会诗友、会文友,但有段时间,叶辉很主动找我、关梦南、昆南、陈汗、饮江及一些年轻诗人去饮酒,有时是去酒楼,有时是比大牌档好一点的小饭店,我不太能喝,很快就醉。在他的凝聚下,像钟国强,写了不少好诗,我也被他激励着,不断写小说。”那是2000年,刘以鬯刚从《香港文学》退下,陶然接手改版,找来旧同事叶辉帮忙制作一个专辑。叶辉是报人,有传媒触觉,为了吸引注意,邀请一批诗人写小说。

“他约我,我跟他说我不懂得写小说,但他说,看过我有一首叫〈圣诞老人的故事〉的诗,他说那首诗有小说味。那段日子我们挺熟,我接下了。后来他打电话来问我下笔了未,我说没。他不太高兴,用上级对下级的态度,叫我将写小说当成一回事。我说,好。之后他又打来问我开始写没?我说,已经下笔了。他没有讲字数限制,我下笔之后顺着写,交了二万字,他给了一点意见,我改完后,他竟然很满意。”

陶然收到稿件后,原本打算将二万字分成两篇刊登,但编辑部商讨后,最后当成头条,一次过刊出。文章发表后,收到许多回应,不少作家及评论家都喜欢这篇作品,香港及内地的研究论文相继出现。叶辉后来跟王良和说,杂志改版后引起讨论,社长更请他吃饭致谢。此后十多年,叶辉捉着王良和写了五篇小说,催他出书。第一本小说集《鱼咒》出版后,夺得第七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小说组首奖。第二本小说集《破地狱》在2014年出版后,再次获文学双年奖首奖。两本小说的合集《蟑螂变》,则被《亚洲周刊》评为2015年十大华文小说。自此,小说开始盖过他的诗作,诗,他愈写愈少。

他说,写二万字的小说比写一首诗简单,因为诗很浓缩,但每一句都用大量诗歌来参照,要拒绝陈套,味道、内容、情感兼容。“一句诗有人家的味道,不喜欢;饱满不足,不喜欢;由技巧推进而不是由心出发,不喜欢;与内在感情不符,不喜欢。逐句逐句推陈,要每句都满意,实在太难了。”在教书的过程中,他常常跟学生说,诗、散文、小说三种文体,诗歌最难,“他们交习作给我,通常都没有一句似样。我说,不要写太长,太长你驾驭不了,水分也多。”偶尔有学生会到办公室找他一对一面谈,他也不客气,问他们介不介意他说得直接。学生介意的话,他便委婉一点,少讲一点,倘若不介意,他便直接说没有一句写得好。有学生坚持写,不断交上习作,慢慢摸索出心得,愈写愈好。

新诗很难,却非不能教。从九十年代初教中学生,到诗作坊,再到学院教大专学生,他用各种方法刺激学生。他说,再差的学生,只要用对方法,还是会喜欢上创作。那时他在Band 5中学教书,校长知道他学过鹰爪功,问他可否在课余教武术。他耍手拧头,连连说不要,怕打伤学生,也怕挨打,不如教写作吧。“校长当时觉得创作班不会受欢迎,但学生原来挺喜欢,我主要教作诗,他们没法写文,但写诗讲文意,语法毛病有时反而增添诗意。”

王良和是个被动的人,却又总能用各种方法鼓励大家写作。(受访者提供)

创作是一种缘分

新诗短而精,对于不喜欢长篇文章的人而言,有另一种吸引力。学生欢喜不已,常常一大早便站在教员室门口,等着他回来交习作。他看到好的作品,帮忙引荐到《突破少年》、《公教报》等刊载,又为他们搞展览、编书。“我在那里教了八年半,学生拿青年文学奖拿到我走的一刻,校长校监都很开心,因为这类学校在体育方面拿奖很平常,但写诗写到拿奖,不简单。”

带着中学的教学经验,他来到教大教创作,带薪传文社,一带便是20年。他搞文学散步、办电影放映会、朗诵会,帮学生约杂志投稿、出文集、报文学奖。“当时教大未正名,我希望他们可以得到多一些鼓励。”挑作品、剪贴、影印,他都要做,文社没有资源,他碌人情卡请来诗人朋友分享心得,完成后请他们吃饭补数。“我没有什么压力,我也常常跟学生说,要学习如何搞活动,他们是准教师,做老师也要为学生编文集、搞活动,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我常说,我们不需要跟别人交代,你忙的时候就不要搞,停半年也没有问题,你想搞便搞,我是支持者。”

探路进山,循脚印踩出的隐约小径走到尽头会是哪一个峰头呢?荆棘与落叶,腿间绊缠着野蔓与乱草风吹起一片松涛丛丛碧青的松针外,云移天静这身影将幻入时间的水墨浓黑中的虚白,蒙蒙水光的呼息回头问你累不累,野路可没有亭子呢(看画的人在疏树和山石间)跟着我,会不会担心迷路?多少年隔海看山不知道山中和山外的风景,而我们寻找风景,成了风景山盘水绕,头上寒烟升起,我老了你在后面说:走吧仰望峰峦,遇到下山的樵夫斧在腰间,两肩疏落的枯枝云烟外,谁在烧水,烹茶?谁在下棋,移动棋子?谁从容落墨,在我的眼前升起一座新的青山?──王良和〈进山〉

他喜见文社为学生带来转变,甚至找到未来的方向。有学生后来继续写作、教学,有的则到文学杂志做编辑、出诗集,他知道后开心不已:“他们有时未必想做老师,却又不知道想做什么,后来在文学界搞吓杂志、做吓编辑,在文艺圈里愈来愈多人认识,有人肯定他们的成绩,这也很让人回味。”

提到这些得意门生,王良和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也想起自己当年在老师的鼓舞下开展的一段文学旅程。他在培英中学读书,参加过写作小组、辩论小组、演讲小组、朗诵小组,基本上与中文有关的课外活动都有他的踪影。其中一位老师,知道他的比喻句写得好,建议他去看叶辉编的《大拇指》杂志。“他后来听到我说不想写作,便送书给我,更在内页提字,让我不要做逃兵。当年老师这样教,我做老师时也希望可以延续他们的想法,激发学生的写作及阅读兴趣,这是很自然的事。”

一众学员在王良和家中再聚。(受访者提供)

创作是一条孤独的路,能够遇上良师知己、坚持下来的,终归是少数。他轻叹:“有很多学生最后并没有写下去,我跟自己说,他们有自己的意志,如果我鼓励他们,进而令他们发觉自己有这方面的才华,得到认同,是很好,但我没办法永远在他们身边推动,到底他们的生命会否跟文学扯上关系,还是要讲缘分。”

“我们诗社”还有以下故事:【诗与人.一】诗人空间变光房 那些年原来我们一起写过诗【诗与人.三】消失的东岸 梁志华:香港始终容不下一间书店【诗与人.四】为每首诗编上号码 叶英杰:做最有耐性的诗人

上文节录自第130期《香港01》周报(2018年9月24日)《“我们”一起写诗的日子》。

更多周报文章︰【01周报专页】《香港01》周报各大书报摊及便利店有售。你亦可按此订阅周报,阅读更多深度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