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与角度】占领运动血的启示 见证美国大学走出象牙塔
承接上文:
上文提到1968年学生领袖马克拉德拉德发表了一封给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校长格雷森柯克(Grayson Kirk)的公开信,以回应他的代沟论:
亲爱的格雷森:你看到了“代沟”,但我看到的是当下的统治者——亦即你,格雷森柯克,和这些觉得受到你所主导的社会的压迫者——亦即我们年轻人。你或许会想要知道这个社会出了什么问题,毕竟你是住在一个自我创造的梦幻世界中……你要求的是秩序和对权威的尊重,我们要求的是正义、自由和社会主义。这也许对你来说是虚无主义,因为这是解放之战的第一枪。我要借用你一定很不喜欢的人LeRoi Jones(非裔美国诗人)的话,“靠墙站好,混蛋,这是打劫”(Up against the wall, motherfucker, this is a stick-up)。
次日,在这个微冷的初春,大批学生走向校园中广场参与拉德和SDS发动的示威……
日后成为著名小说家的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也去了这个集会。他说:“越战让每个人都抓狂。世界正在崩解,你可以感觉到混乱正在统治这一切,没有人知道我们会往哪里去。不能阻止战争的无力感,让我在那天走向了抗议现场。”
除了抗议学生,还有反抗议学生在现场。他们手上标语写着:“秩序是和平。把拉德送回古巴!”
拉德准备带学生进去行政大楼抗议,不得其门而入。后来,他们冲去体育场预定地,又被警方驱离。于是决定占领主要的教学大楼汉密尔顿楼(Hamilton Hall),甚至扣留了一位院长,提出六大诉求。
当晚,黑白学生起了矛盾:白人学生希望开放大楼给学生上课,因为学生是他们的后盾,但黑人学生认为哈林区居民才是他们的后盾,因此主张封锁大楼。黑人学生最后要求白人学生离开,去占领别的大楼。
这并不令人意外,原本在1960年代前期的民权运动都是黑人和白人运动者并肩努力,但1966年之后,新一代激进黑人开始主张黑权,拒绝和白人自由派合作,激进化后的民权组织SNCC(Student Nonviolent Coordinating Committee)就赶走了所有白人。
离开的白人学生前往行政大楼“洛氏纪念图书馆”,占领了校长室。几天后,他们总共占领了五座大楼,每栋都成立罢课委员会。
学生们展开了他们的革命生活,不论是辩论美国帝国主义性质,弹着吉他唱Bob Dylan或者谈恋爱。他们各自有不同立场,革命派、非暴力派,当然还有好奇与凑热闹的。汉密尔顿大楼墙上贴着捷古华拉、列宁和麦尔坎・X(Malcolm X)的海报,甚至有一对情人穿上礼服,举行了一场正式的结婚仪式。
一个抗议学生坐在校长桌上的一张照片,成为保守派眼中一个不成熟世代暴力与混乱的象征。
很多知名人士也都来了: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东村的反文化人士,或者老学运份子汤姆海登(Thomas Hayden)、黑权派领袖斯托克利卡迈克尔(Stokely Carmichael)。这个古老的校园俨然是美国革命的中心。一位黑人学生日后回忆说,连中国的毛泽东主席都发了电报来表示支持,指黑人学生团结。
4月26日,学校宣布停建体育馆,也关闭了整座大学。抗议的与被关闭的学校不只哥大,在那个月,全美许多大学和高中都出现大规模的反战占领运动。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也是,不论是日本、英国或意大利。法国西部的南特大学也被学生占领,五月风暴正在来袭。
4月30日凌晨,学校要求纽约警方清场。大批重装警力进入被占领的大楼,一面殴打学生一面把学生拖出去,血溅四处。人们之前在赛尔玛、在许许多多地方看见黑人抗议者被警察暴力攻击,但从来没看过如此大批白人学生被如此殴打。
最后有700多名学生被捕,100多名受伤。
接下来几周,为了抗议警察暴力,学生大规模罢课。许多本来不支持占领的学生看到警方的暴力,也纷纷出来抗议或参与罢课。学校处分拉德等人后,又爆发短暂的占领行动,以及警方更激烈的清场行动。哥大在整个学期的课程几乎停顿。
这场占领影响深远。
学生的诉求基本上是成功的:学校停建体育馆,停止和IDA的合作,大部分学生没有被处罚,而柯克校长在8月提出辞职——这个事情尤其让他恶名昭彰,事后的调查委员会也认为他对学生回应的冷漠,是导致这场学运爆发的主因之一。
不过,带头的拉德被退学。那一年稍晚,他带领一群人离开SDS,组成一个叫做“气象人”(Weatherman)的团体,用更暴力的方式来反对无法叫停的越战,并在美国的土地引爆炸弹来刺激麻木的中产阶级。
当时的FBI头子也被哥大占领事件深深震撼。他在事件后立刻在FBI成立一个秘密行动,包括超过2,000名探员,目标就是反战的新左翼学生。
哥大是第一个进行这么强烈占领行动的长春藤大学,其后有更多的大学起而行动。对白人中产阶级来说,这件事的震撼远远超过此前黑人的抗争与被镇压。因为眼前流血的青年是他们的孩子。
这场占领也从根本意义上挑战了大学的意义。1950年代的美国大学强调的是大学自主,是孤立而超然的经院。但当整个时代正在剧烈的翻搅,当远方有许多人正在死去,而美国内部正在内爆,这些象牙塔的沉默变成了体制的帮凶,而不是令人崇尚的美德。更不要说他们是军国主义的主动合作者,或者旧时代种族主义的维系者。在1960年代末之后,美国大学的气氛和学术体制也逐渐改变,如出现黑人研究等科系或课程。
这个运动或者整个1960年代的反叛更改变了许许多多参与者。保罗奥斯特在2008年回忆当年的热血时,他说:“我的思想在那个火与血的一年之后,并没有改变多少,并且当我现在独自拿着笔坐在这个房间时,我知道我仍然是疯狂的,也许比以前更疯狂。”
后记
2014年雨伞运动期间,一个晚上在立法会门外播放关于哥大的电影《烈火暴潮》(The Strawberry Statement),这是改编于一部自传体同名小说。那是很难忘记的一个夜晚。
张铁志台湾作家,摇滚研究者曾任《号外》总编辑
上文节录自第110期《香港01》周报(2018年5月7日)《占领这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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