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解构“总辞”倡议背后博弈 袁弥昌:内部夺权为实
现届立法会延任一年,近日民主派两大阵营因是否留任未来一年议会,发生大型论战。本土/抗争派近日有大量人士开腔要求民主派总辞/杯葛议会,认为延任议会欠缺授权,同意延任等同接受“招安”;不过部分泛民人士目前对此有保留,公民党主席梁家杰、民主党前主席何俊仁、政治学者蔡子强等都认为,倡议者至今无法清楚解释总辞后民主运动的路线。民主派今日(17日)召开会议后,也较多议员倾向留守。
《香港01》记者向多名政界人士及学者了解,尝试拆解这场论争背后的政治博弈和操作,以及了解各方想法。其中,香港大学政治与公共行政学系荣誉讲师袁弥昌认为,抗争派不断要求民主派总辞,著眼点未必是总辞行为本身的实际效用,而是一种内部“夺权”的操作,通过“夹”传统泛民总辞,挑战后者在民主派内部的认受性,从而获取民主运动的主导权。有关这一点,由2014年雨伞运动开始,似乎已逐渐成为民主派内部“博弈”的一种主流……
“夺权”模式似曾相识? 拆大台、退联初试啼声
要明白这场“权力游戏”的真正涵义,必须先了解民主派政治板块演变的脉络。2014年雨伞运动期间,金钟由学联、传统泛民为主的“大台”被视为和理非的象征,力挡行动升级、拒绝激进路线人士上台发言。有本土派人士不满,多次发动“拆大台”、“抢咪”行动;到11月30日升级失败、伞运以清场告终,时任学联秘书长周永康发表争议言论,本土派渐成年轻一辈主流,多间院校涌现“本土庄”,并有人发起“退联”行动,最终港大、理大、浸大、城大学生会退出学联。
事实上,当时也有老一辈泛民人士质疑“退出学联,然后呢”的问题,即主张退联者无法准确道出退联后民主运动的路向,和今日抗争派被质疑的地方一样。不过有多名民主派、本土派中人向《香港01》记者分析,当日退联行动的著眼点,不一定是即时效果,而是通过将学联/传统泛民从民主运动核心拉下来,让本土派及其背后的勇武/激进路线于民主派内当家作主,可被视为一种有若干敌对成分的“夺权”行为,和“拆大台”行动一脉相承。
袁弥昌:民粹框架操作
学者出身的袁弥昌,专长为研究政治战略和各地民粹主义发展。他同意上述的解读,并指这是一种典型的民粹方式操作,世界各国都存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全球都涌现一种民粹思潮,其中一种操作就是反传统、反精英。他们会用一些很动听,但未必有实际内容的政治口号,去挑战传统精英的地位。香港也不例外,由雨伞运动开始特别明显,激进派别真正挑战的对象,是反对阵营内部的精英,即泛民政党。”
袁弥昌补充,所谓的“民粹”派系,其政策主张本身不一定是错,例如本土派在民生议题、资源分配上要求本地人优先,是颇为正常的取态。只不过在政治作风上,他们对付相近路线的人,会比对付相反阵营更狠。他指:“对于民主派而言,光谱最大化对他们是最有利,但有部分人,可能会将自身派别的利益,置于整体大局之上。本身不一定有冲突的路线,他们会觉得有冲突。”
DQ线重划政治版图 “冻结”政界新陈代谢
这个“夺权”路线,2016年一度达到高峰。年初一晚旺角骚乱,时任本土民主前线发言人梁天琦一炮而红,在新界东立法会补选取得6万多票,其所代表的本土、武力抗争路线,在民主派之中别树一帜,改变香港整个政治板块构成,梁本人称之为“三分天下”。同时,传统泛民的票源也因应本土派的冒起及攻击而萎缩。不过同年立法会选举,多名本土派包括梁天琦被选前DQ,2名当选的本土派人士,即青年新政梁颂恒、游蕙祯,也被指宣誓内容不符要求,遭入禀及触发人大释法,最终被撤销议员资格,本土派一度沉寂于政界。其后政府进一步将战线拉阔到自决派,刘小丽、罗冠聪等人都被撤销议员资格。
一名本土派中人分析,特区和北京政府最初只瞄准本土、自决派,背后有一个极具远见的考虑:民主派人士会随著世代更替,变得愈来愈激进、对“大中华”意识感觉变弱,对北京威胁性愈来愈大。若他们成功“夺权”主导民主派,香港局势会愈来愈容易失控。划出DQ红线,可以阻止这批新一代获得议席、取得体制内的话语权和资源,从而冻结民主派的“自然新陈代谢”。传统泛民留在议会中,客观效果既令两派易走向分化,亦变相将具威胁性的极端激进派扼杀于萌芽状态。这个“容忍一派、打击一派”的战略,直至2019年都是凑效的。
抗争派凭初选气势盛 “夺权”最佳时机
不过2019年爆发出修例风波,令传统泛民和本土派不自觉地互相靠拢(后来再衍生“抗争派”一词,泛指主张各种激烈手法抗争的人士,现已包括一般意义上的本土派),民主派内衍生出“兄弟爬山”、“不割席”的主张,连民主、公民两大党内都认同抗争行为。亦因如此,街头抗争持续半年以上都无法止息、民主派在去年底区议会选举压倒性击溃建制派。
发展到今年,抗争派在民主派初选获胜,气势正盛。不过突如其来的第三波疫潮,导致立法会选举押后,第六届议会延任一年,包括原先已被取消参选资格的4名现任议员。该本土派人士分析,北京维持现届议会现状,政治上甚具技巧,可将传统泛民和抗争派同时带入战略陷阱:一方面让两派暂时失去建制派这个共同对手,矛盾顺势转移到内部路线分歧;另一方面,也可阻止抗争派挟初选气势,一跃成为民主派主流,令局势失控。(不过,建制派元老曾钰成不认同北京有政治盘算,他指,全体议员延任一年纯因从法理上是唯一可行办法,别无更好选择。)
袁:泛民陷入两难
基于上述背景,袁弥昌道出现时的棋局布置:民主派近6年来的主调,就是“温和”与“激烈抗争”之间的路线之争,“玩法”一直没有变。袁认为,今日的抗争派,未必不明白“总辞”实际作用有限,但他们真正希望做到的,是利用“临立会2.0”、“接受招安”、“人血馒头”这类泛道德化的口号,要求传统泛民参与总辞,从而取代传统泛民成为民主运动的主流。如泛民同意总辞,将会失去在议会内的资源、曝光度优势,同时显示他们要听抗争派的“指示”;如传统泛民拒绝总辞,也可以借机质疑传统泛民的“抗争意志”,削弱其在民主派阵营内的认受性,或者退一步,也能要求传统泛民未来一年加入更多抗争的纲领。
“今年的政治环境,对于抗争派而言是可一不可再的良机,夺取民主派内的主导地位。政治环境够两极化,区议会传统泛民政党只占整体民主派少数,抗争派也已将初选结果演绎成自己有民意认受,现时民主派内部的形势对抗争派有利。”袁弥昌如是说。
质疑总辞危险性高 或导致民主派“解体”
不过袁弥昌认为,抗争派这种政治操作,对民主派自身的伤害多于利处,因为总辞本身就极具危险性。议会长时间欠缺民主派代表,一些有限但重要的制衡作用都会失去,而且人大决定议会延任“不少于一年”,意味这个情况有机会持续更长时间。
他反问,在现时疫情和国安法双重夹击下,街头抗争短期内难再有起色,到底所谓的“核弹级表态”和“增加抗争张力”,具体可以做到些什么。况且一卸下公职,大家在政界都只是路人甲乙丙,“在媒体、外国人面前‘什么都不是’,又怎能唤起外界关注民主运动呢?”最严重的情况,民主派在空白期中无以为继,民气尽失,整个民主派系都会解体、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