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希冀加入“一带一路” 为何北京仍有顾虑?

撰文: 刘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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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6日,阿富汗塔利班(Taliban)临时政府副总理巴拉达尔(Abdul Ghani Baradar)在Twitter上表示,其于当日会见了中国驻喀布尔大使王愚,谈及塔利班希望中国把阿富汗纳入“一带一路”倡议。据巴拉达尔文中所述,王愚称中国希望加深与阿富汗的关系,在任何局势下,中国都支持塔利班政府。

如此消息一出,引发了外界议论。回顾2021年4月,伴随美军逐步撤出阿富汗,塔利班开始了反攻。虽说拜登(Joe Biden)政府研判其攻势“将持续多年”,却终究输给了残酷现实:塔利班于8月15日进入喀布尔,总统加尼(Ashraf Ghani)仓皇出逃,“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乃于灭亡20年后,在2021年8月19日正式复生。

在此之后,西方便频频讨论阿富汗变天对中俄的战略影响,以及后者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包括塔利班会否向中俄“输诚”、中俄会否承认塔利班政权、阿富汗将如何被中俄“介入”、中俄的“介入”会否固化塔利班的残酷统治、中亚是否将因此沦为“人权洼地”等,各式猜测族繁不及备载,却可约略化繁为简为一句话:中俄的地缘野心将与塔利班的残暴统治一拍即合,成为周遭区域的安全挑战。

2022年3月30日,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中)在中国安徽屯溪,主持中国、阿富汗、巴基斯坦外长会晤。(AP)

阿富汗的发展赤字

上述前提假设,大体型塑了西方对新时代阿富汗议题的关注视角。然平心而论,如此忖度更多是以西方的自身经验,想像他国与阿富汗的应对相处,且具有强烈的舆论战倾向,以至中俄还未真正“介入”阿富汗,便已被描绘为野心勃勃的“邪恶轴心”,准备在阿富汗一展身手。

而细究中俄对阿富汗的经纬考量,眼下俄罗斯正忙于乌克兰战事,短时间内恐怕分身乏术,且即便其有意重演苏联入侵阿富汗的剧本,也早已没有往昔的军事与政治实力;中国虽相对好整以暇,却也与塔利班保持了一定距离,并对阿富汗事务“有所为有所不为”:虽对阿富汗展开经济援助、提倡组建包容性的政治体制,却与世上绝大多数国家一样,不承认塔利班的政权合法性,也不急于投资阿富汗的基础建设与矿业,更未将阿富汗纳入“一带一路”项目。而导致中国如此谨慎的关键,便是其对阿富汗的现实需求:发展红利未显时,需先着眼当地稳定。

自苏联1979年入侵阿富汗以来,此地便是恐怖主义的温床,背后原因既有其自身的宗教政治传统,也有美国等境外反苏势力的大力扶植。此后多年动乱下,失序的阿富汗逐渐沦为中亚、南亚、中东交界的安全黑洞,吸引了各处伊斯兰恐怖组织前来扎营,包括早期的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ETIM,简称“东伊运”)、基地组织(al-Qaeda,又译作阿尔盖达或盖达组织)、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IMU,简称乌伊运),以及近年一度在叙利亚与伊拉克交界处创建统治的“伊斯兰国”(IS)等。

2022年9月23日,阿富汗喀布尔一座清真寺发生爆炸,塔利班成员在附近驻守。(AP)

其中,东伊运便以阿富汗为大本营,于中阿两国边境穿梭移动,在新疆犯下了多起爆炸及暗杀事件,直到2001年美国推翻塔利班政权,连带重挫了东伊运的根基,其才被迫转移隐遁,近年更与塔利班疏远,转往叙利亚战场活动。然“伊斯兰国”的威胁方兴未艾,尤其是在联军剿灭其于叙利亚、伊拉克的根据地后,中央羸弱的阿富汗便成了“伊斯兰国”发展壮大的“新天地”,直到塔利班二度掌权,其仍持续发动恐怖袭击,造成多起死伤。

此外1980年代起,各式恐怖组织与军阀出于招兵买马的扩张需求,大力鼓吹农民种植罂粟,既让阿富汗成为世界毒品大国,也导致其发展轨迹与经济结构严重扭曲。长年以来,毒品与武装割据成了阿富汗国家运作的“底层逻辑”,毒品经济供养了诸多恐怖组织,后者又会在累积资本的考量下,持续依赖毒品经济,两者相互交缠,导致阿富汗毒品不仅屡禁不绝、还持续扩大种植面积,正如塔利班尽管被美军压制多年,却仍有其根基般。到头来,终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如今塔利班二度上台,意味着阿富汗最大叛乱团体一夕扶正,虽在一定程度上抵销了阿富汗部分安全威胁,却没能全然扭转国家整体的发展赤字:基础建设百废待举、“伊斯兰国”仍不时发动袭击、毒品经济已然深入骨髓。如此情况对任何域外工业大国而言,皆意味着不小的投资门槛与风险,包括如何确保人员安危、按照时程进行项目等,都是无法回避的现实难题。

2022年8月18日,阿富汗喀布尔一批人擡着清真寺爆炸案遇难者的灵柩。8月17日晚祷进行期间,喀布尔一座清真寺发生爆炸,至少10人死亡。死亡人数其后增至21人。(AP)

中国需要怎样的阿富汗

故综观中国对阿富汗议题的种种取态,往往是政治稳定高于经济投资。

2021年7月28日,阿富汗尚未完全变天时,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便在天津会见了塔利班要员巴拉达尔,提出了明确的立场主张,即希望塔利班与“东伊运”等恐怖组织彻底划清界限,同时施以有效打击,并得到了巴拉达尔的肯定回复,“东伊运成员早已离开,未来也不可能再回阿富汗受训”。归根结柢,避免阿富汗再成恐怖主义渗入新疆的“转运站”,是中国首要的关注议题。

而与对反恐、边境安全的积极关注相较,中国在投资阿富汗一事上,便明显保守谨慎。过去中方曾在阿富汗有过两个大型投资项目,分别是2008年由中国冶金科工集团、江西铜业集团合资投入40亿美元的艾娜克铜矿(Anyak)30年开采权,以及2011年由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CNPC,简称中国石油)与阿富汗政府正式签约的阿姆河盆地(Amu Darya Basin)油气开发权。然两大项目多年来皆无实质进展,关键原因便是安全局势的持续动荡,导致了后续资金的纷纷回撤。

此后直至2021年阿富汗变天,中国都未再有大型项目进驻,也未将阿富汗纳入“一带一路”项目;且中方之所以大力建设中巴经济走廊,除为深化中巴情谊与互动外,也是意在绕过更加动荡的阿富汗,为中国打通自新疆到印度洋的运输路线。简言之,在“一带一路”的初始规划上,阿富汗并非潜在合作对象,反而更多是威胁来源。

2021年7月28日,中国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在天津会见来华访问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一行。(AP)

平心而论,阿富汗并非全无投资价值,丰富的矿产资源、位处亚洲中心的地缘位置,皆是其得天独厚的天然优势;但投资评估并不仅与一国的自然条件相挂勾,更要综观局势的整体走向与发展,在条件成熟前,过度的冒险往往容易平添成本与损失。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便曾于2021年12月17日呼吁,中国企业或公民“切勿盲目来阿考察矿产资源”,显然当地条件仍未成熟,不论是安全环境、经济状况或法律规范。

然回归初心,中国需要的始终是一个“稳定的阿富汗”,而以大型项目促进当地民生繁荣与发展,亦是可行之道,故若未来条件允许,中国应不会永远裹足不前;而此一转向的观察标的,或将是其会否重启搁置已久的阿富汗铜矿、油气开发项目,或是推出新的大型工程规划。而塔利班亦须证明自己有能力维持阿富汗内政稳定,并尽最大努力扫清“伊斯兰国”威胁,方有可能与中国真正洽谈加入“一带一路”的实务细节。

简言之,中国虽未承认塔利班,却也未断绝与其官员的往来,且积极进行人道援助;虽暂未应允阿富汗加入“一带一路”,却不会将门永远锁上。阿富汗曾是中国不可忽视的安全威胁,但这一角色不会永远固化。

中国对阿富汗议题的首要关注是什么?

避免恐怖主义威胁新疆与边境安全。

为何中国在阿富汗的铜矿与油气项目迟滞不前?

安全条件持续恶化导致资金纷纷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