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索克:受虐成性的作家,成为了“SM”的“M”

撰文: 沐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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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与烛光,拘束衣与手铐,当皮鞭一声一声鞭打在肉体,血的鲜腥甜味就徐徐飘起,充盈室内。女王、奴仆、角色扮演以及主奴关系,这是最典型的性虐场景构图。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多亏《格雷的五十道阴影》,性虐待居然成为了一种浪漫的玩意,我想萨德和马索克泉下有知,必然感动得流下泪来。

Sadomasochism,虐恋,S 是萨德的 Sadism,M 是马索克的 Masochism,这在先前萨德的文章里已经讨论过了。不过这两人生前从未见面,也毫无关系,萨德死时马索克尚未出生,萨德人在法国,马索克则诞生于今天乌克兰的利维夫——他简直是乌克兰的国宝啊——在那个时代,他居住的地方名为加利西亚帝国。

萨德侯爵:《索多玛120天》、《闺房哲学》与那从地狱回来的男人

利奥波德・范・萨克—马索克(Leopold von Sacher-Masoch,1836-1895)出生于天主教家庭,大学时修读历史、法律与数学,毕业后就在家乡就任教授。他早期的作品多为书写加利西亚帝国的风土人情及文化历史,反应不俗,他就辞任了教席,专心写作。在三十岁前后,马索克都在专心书写民族历史的作品,可谓专心治学。但到了1870年,他出版了大作《穿毛皮的维纳斯》(Venus in Furs),就是这本书让马索克奠定了 M 之名,凭写书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学名,那个时代的人的思想,真是让当今的我们汗颜。

男爵夫人 Fanny Pistor 与马索克本人,两人曾签订“主奴契约”,使马索克成为 Pistor 的奴隶;Pistor 亦是《穿裘皮的维纳斯》女主角 Wanda 的原型

穿裘皮的维纳斯

在书本出版前的一年,1869年马索克与情妇 Fanny Pistor 签下了长达六个月的契约,他要成为她的奴隶,而她则是要尽可能长时间地穿著皮草大衣,尤其是当她心情不愉快时,就更加要穿。马索克替自己取名为 Gregor,是那时典型的随从名字。在角色设定完成后,他们就高高兴兴地坐火车去意大利了。当然,穿皮草的贵妇坐头等车厢,下贱的马索克自己待在三等包厢里。

旅行后,马索克开始书写他的大作《穿裘皮的维纳斯》,故事情节讲述身为贵族的主人公 Severin 想要实现自己的爱情幻想,那么,他该如何向女孩 Wanda 表达爱意呢?就成为她的奴隶吧,于是他要求 Wanda 穿上皮草大衣,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他,用蜡烛烧他,等等种种。(你们这些古人真会玩)然而 Wanda 却不太喜欢这种角色扮演,不过故事始终由 Severin 主导,他被冷酷无情的 Wanda 天天抽打,得到至高无上的快感。甚至后来 Wanda 找来几个人一起虐待他,满足他的想像。

书中的 Severin 从提香(Titan)的作品《维纳斯与镜子》(Venus with a Mirror)中,获得“穿裘皮的维纳斯”这个意像

《穿裘皮的维纳斯》是市面上难得一本译成繁体中文的马索克作品,这书在世界各地非常流行,成为后世关于 BDSM 的经典教材。在2013年,法国仍有上映同名电影《La Vénus à la fourrure》,不过在这个已有《格雷的五十道阴影》的时代,性虐已不是甚么先锋前卫的事情,顶多只是有点猎奇的浪漫小品而已。就连香港的 TVB,都有差不多的场景出现:

真可谓已经普及得不能再普及了。接下来我们看看不同作品里的受虐形象。

不得不提的日本文学

在西方油画传统里常见的题材《圣塞巴斯蒂安》,绘画一个被乱箭射中身体的圣徒。圣徒被捆在圆柱上,而箭有性的意味。许多年后,三岛由纪夫在《假面的告白》里形容道:“箭射入他那健美的、青春的肌体,像是要以无比痛苦和欢乐的烈焰,从内部燃烧他的肉体。”十三岁那年,三岛对著这幅受虐的照片,第一次自渎。

此后,三岛的作品里都大多带有这种性的压抑,或被强权支配情欲的主题。《爱的饥渴》里被家主所控制的女主角,《金阁寺》中因心中的幻影无法成功性交的主角,如此这般。在日本文学的语境下,有一类的文学有这种精神上的受虐。

三岛由纪夫扮演圣塞巴斯蒂安后所拍下的照片

当然也有官能上的受虐,先前01哲学【Dialectica】里提过的谷崎润一郎,在《富美子之足》的故事里,写一个临死去的有性癖的隐居老人,要求他的小妾富美一直踩他的脸,直到他死去为止。“在他死前的三十分钟,自日本桥赶来的女儿初子,当然亲眼目睹了这不可思议,不知该说是肤浅亦或惊人的情境”“但,多亏有富美这样做,老人才能在无限欢喜中与世长辞。死去的隐居老人,脸上放著富美美丽的脚,那看起来想必就像自天空降临来迎接自己灵魂的紫色祥云。”

谷崎润一郎:礼赞官能、肉感之美的日本唯美主义文学

从精神分析看性虐

佛洛伊德在后期提出了“鼎鼎大名”而又“饱受诟病”的死亡驱力(death drive),说的是我们每个人本质上都希望回到母亲静谧而黑暗的子宫中,回归无机的状态。死亡驱力通常会被投向外部世界,体现为破坏与侵略等施虐行为,而一旦此过程受阻,此驱力就会转向自身,导致自我伤害等行为,并且从中获得快感。比如马索克愿意屈服在情人脚下,被她在心理和物理上侮辱到极致,这使他获得无上快感。如先前谷崎润一郎的小说里,作者以大量笔墨描写女子的美丽、冷漠与骄横,男人至死也愿意倒在这种被支配的感觉下。

拉冈:法国的佛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另一王国

直到拉冈的精神分析理论体系里,出现了享乐(jouissance,法文)一词(又译绝爽、痛快),何以用“jouissance”而非 “enjoyment”,是因后者在语境里并不指涉著性快感。而“jouissance”包含著性快感的意思,它并不是纯粹的快乐,而是同时带有痛楚。享乐是被禁止的,不能被言说的,我们只能通过“逾越”去接近它,但这种感觉是“朝向死亡的通道”。没错,死亡驱力的运动正是我们朝向这种“不可能的”享乐的运动。因其“不可能”,这一运动会循环往复地进行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佛洛伊德也说过,施虐与受虐亦是幼儿性欲的一个成分(是幼儿的多种性倒错倾向之一),它会潜在地延续在成年人之间正常的性爱关系中(《格雷的五十道阴影》如此流行就表示著我们多少能够“体会”此种变态的快感),只不过,如果一个人只能通过施虐与受虐来获得性满足,那便是病理性的性倒错者了。

巴塔耶:情色是对生命的肯定,至死方休

关于情色的【在与时】写了数篇,始终想引用巴塔耶的一小段话,在这一小段话里想要处理的问题是——何以阅读情色文学?这种心理变态的书写有何价值?巴塔耶写道:

面对萨德的作品,我们的感觉有如古代焦虑的旅人面对横在眼前的垂直峭壁。我们可以掉头离去,可是⋯⋯摆在我们眼前的恐怖景象并不知道我们存在,不过,它存在的事实,难道对我们不具有任何意义?

人性企图切除自己身上疯狂的成分⋯⋯然而,对疯狂的排斥只是无可回避的权宜之计。这些思想不能被化约成疯狂,它只是过度,过度到使人晕眩。我们回避这些,只不过是回避自己。如果我们始终无法接近,抗拒接近,最后只会对于自己的本性惊悚颤抖。

如何处理人最深层的驱力,萨德、马索克、巴塔耶等作家们前赴后继地指出了关于性、暴力、受虐等阴暗面。有阴暗才有光明,但不代表我们不去直视阴暗,并理解它们运行的逻辑,如此这般,才算得上对自己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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