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顿:如何阅读文学?让马派文学理论家来答你

撰文: 沐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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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难以启齿回答的一个问题——如何阅读文学?你总会左思右想,该推荐一本书还是说一套理论,该说一位作家还是一个流派。这是如此难以处理,以致发问者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而询问另一个问题:那有甚么入门书好推荐呢?

泰勒伊格顿(Terry Eagleton,1943年2月22日—)的《如何阅读文学》(How to Read Literature)也许是个好答案,这部书在2014年翻译成繁体中文后,迅速占领了各大书店的畅销书位置,让一众想要接触文学的志同道合之士终究认为自己可以踏进文学领域的大门⋯⋯然而很快就梦碎了——这本所谓的入门级书本还是那么难,那么复杂⋯⋯

伊格顿《如何阅读文学》(How to Read Literature)

说起伊格顿的作品,他有一部份著作标题都倾向这种简单易懂的风格:2011年的《Why Marx Was Right》(这里不得不吐槽一下繁体译名《散步在华尔街的马克思》),2007年的《The Meaning of Life》(繁体译名是《生命的意义是爵士乐团》⋯⋯)。但撇开这些简单容易的入门式标题,他的内文仍然显露出他本人功底扎实的一面,而且假设读者已有一定水平的功力。因此,他所谓的“How to”,未必是真正意义上的入门。就连他在文中惯常的“吐槽式书写”,未接触过文学流派的人也未必能看懂,比方说“奥斯卡.王尔德,另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爱尔兰人,索性以侮弄英国人为业。根据他的说法,真理是‘人最近的心情’。对他而言,真正的自由既意味着不受稳固的自我身份限制,也意味著不受限制地和英国贵族的公子们上床。”

伊格顿是何许人也?也许在他登上畅销书榜前,普罗大众早就听过他的经典发言:“一切文学批评都是政治的批评”,把文学与政治完全挂勾了起来。假如要理解这句话,我们首先要处理的,就是伊格顿本人的背景,以及他所接受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脉络。

泰勒・伊格顿(Terry Eagleton)

一切文学批评都是政治的批评

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其中一个特征就是重视文学与政治之间的关系,沙特1947年在〈何谓文学?〉的第一章已把文学定义为必须介入社会,成为当时法国文学界其中一项最著名的主张。沙特说这句话时,伊格顿还是个孩子。

伊格顿于英国出生,他的家庭是个普通工人家庭,却具备著初步社会主义思想,以致伊格顿少年时期已接触到不同的社会主义理论。他就读于一家普通的中学,大学却进入了剑桥大学,所以在晋身这座学术城堡时显得格格不入。出身低微和难以融入上流社会的双重打击下,他开始以平民身份挑战贵族阶层。此外,西方马克思主义在这个年代席卷欧洲,法国先是有存在主义的沙特,后有结构主义派阿图塞和他的弟子们,试图解放传统政治秩序。这种思潮对当时倍感压抑的伊格顿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阿图塞: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反对“人道主义马克思”

在这种文学与政治的大势下,伊格顿反思了文学批评的这一个传统,并在《文学理论导读》(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1983 初版。繁体翻译终于没有调皮了,虽说这是90年代的译本,译名通常都忠于原著)一书里提出:“文学理论一直不可分割地与政治信仰和思想价值有著密切的关系。文学理论并不是一种依靠自身的理性探究的对象,而是用来观察我们时代历史的一种特殊观点”。这意思并不是指文学是缺乏的,却是指出各种批评的人和方式无论是当时流行的精神分析理论、作者已死理论等等,都超越了文学本身。

伊格顿《文学理论导读》(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 周年版

所以,简单一句话来总括——“纯粹的”文学理论是不可能的,只是一个神话。所谓的纯粹文学是想以“文学的语言”对文学作品作出文学批评(这么绕口),而把其他“非文学性”的批评都排斥放弃。然而伊格顿指出,这种论述的前题是建立在文学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本体上的,然而文学却没有任何本体,它和世界的诸多理论都是互相联系的。

而伊格顿定义的“政治”所指涉的,是社会最根本的制度,批评作为一种社会行为,必然会受制于当时的政治制度,这个制度规定了甚么是应该批评的,甚么不应该,又要按甚么策略去批评等等,这些策略使得批判必然是“政治的”。他还提出了“文学理论不应该因为是政治的而受到谴责——(谴责者)盲目地提出一些学说,并想当然地把这些学说当成‘不言而喻的’、‘普世的’价值。然而只要对这些学说稍做思考,就可以看出他们在加强某些人的兴趣。”甚么兴趣?以伊格顿的话看来,就是说如果有人提倡“非政治”的批评,这只会更有效地推进对文学的政治利用。

理论之后

虽说我们讨论伊格顿时,经常会停留在他对于文学的理解,以及西方马克思主义如何导致他对于文学的认识。但我们万万不能忽略他对于当代世界思潮的认识,以及他新近提出的见解。在2003年他写下一部作品《理论之后》(After Theory),以他惯常的吐嘈式书写,深刻地揭示了这个世界的无力感。“新一代并没有提出甚么属于自己的重要概念,前辈的典范显然太崇高,难以仿效。⋯⋯然而,从傅柯与拉冈开始坐在打字机前到现在,这个世界已经经历了深远的变化,在这个时代里,究竟还需要哪种新颖的思考模式?”

伊格顿《理论之后》(After Theory)

他提出在二十一世纪里,旧有的理论都过时了,在那些“存在主义”、“结构主义”身上神圣而神秘的光环通通褪色,如今真正性感的题材是“性”,法式湿吻比法国哲学吸引,自慰的政治比中东的政治来得迷人。他提出,我们终于承认了,关于幻想和欲望的部份,其实和关于真理与理性的部份,不相上下。一切的界线都消解了,后现代主义和资本主义已经结盟,达成了他们的终极目的,他只能庆贺著“在世界上有半数人口缺乏适当卫生设备,而且每天靠不到两美元过活的情形下,并不是所有的文化理论学者都浸淫在西方世界的自恋中,忙著分析阴毛的历史”。如今,他最著重的思想是后殖民论述,并认为是文化理论里最宝贵的成就之一,只不过在历史感疯狂消解的大环境下,学院内外的人都开始失忆了。

《理论之后》选读:泰勒・伊格顿|理论的兴起与衰颓(上)

除了失忆以外,后现代主义论述亦对如今世界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其中一项走火入魔的论述是攻击“规范”(normative),提倡差异的知识分子想要毁坏一切既定框架,认定少数永远比多数来得更有生命力,并头脑不清地认为违反规范的举动都是激进的政治行动。甚至认为缺乏稳定认同,就是激进主义的表现。伊格顿嘲弄地说:如果这些后现代主义者们能够问问那些被轻视,被社会遗弃的人对这些论述有甚么看法,想必会很有趣。

文化理论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如今我们正处于一个意义消解,后真相的世界。若要解决这些问题,首先第一个问题是直视历史,在令人无比痛楚与惧怕的二十一世纪里,看回人类发展到如今,该往哪些方向探索。

《美感的意识形态》:伊格顿美学史论的野心与盲点|方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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